芙蓉帳暖,鵝梨香濃,明亮的燭火噼啪兩聲,映出一張黛眉朱唇的美人面。
虞嫣慢慢睜開眼睛,隐約間,似乎聽到有低沉的聲音說了些什麼,再凝神的時候,耳邊又恢複了寂靜。
她啟唇,卻被喉間的幹澀哽住,咳了幾聲,下意識想起身往桌邊走。
還未等她有所動作,鶴春便奉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過來:“您慢着些。”
虞嫣接過杯盞,待茶水入喉,才覺得澀意減淡,說話也順暢了許多:“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出乎意料的,鶴春并沒有回她,而是猶豫了半晌,小聲提醒道:“公主,侯爺在同您說話呢。”
虞嫣愣了一下,剛擡起頭,就聽見那人毫不留情的腳步聲,以及被抛下的一句話:“既如此,我在書房歇下便是。”
虞嫣還沒來得及細想裴衍的話,就看見屋内一片赤紅,入眼皆是紅豔豔的喜慶裝飾,桌上擺着鎏金的酒壺,拔步床兩邊的紅燭将屋内照得明亮無比。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指尖陷入柔軟的床榻,按出幾道褶皺。
鶴春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而是輕聲細語地勸道:“今日是您和侯爺的洞房花燭夜,若是讓侯爺一個人睡在書房,終究于您面上有礙,不如奴婢去将侯爺請回來吧。”
洞房花燭夜?
她不是和裴衍已經成婚三年了嗎?哪裡來的什麼洞房花燭。
虞嫣指尖輕顫,耐下驚疑不定的思緒,仔細打量起自己周圍。
屋内雖然整潔幹淨,卻能看出有些家具是匆匆挪進來的,梳妝台上空空蕩蕩,唯有前方的西洋鏡清晰可見。一切都讓虞嫣熟悉又陌生。
這裡是昌平伯府的西側院,也是她嫁給裴衍以後住的地方。
昌平伯府本就不大,昌平伯夫婦住在正院,寬敞明亮的東側院給了世子裴裕,留給裴衍和她的,隻有這個逼仄的西側院。
每當她心裡偷偷惱了裴衍的時候,就忍不住埋怨這個院子,埋怨它冬天冷夏天熱,埋怨仆役小厮進出角門的嘈雜聲清晰入耳,埋怨婆母和長嫂可以輕而易舉地穿過垂花門,站在院子裡向她訓話。
不過兩年後,皇帝清理了一批禍亂朝政的佞臣,騰出了地方,就迫不及待地給裴衍賜了一座新宅院。
新宅子坐落在宣陽坊,離皇宮更近,也更氣派,比伯府裡這個讓她煩躁無比的側院要好得多。
好不容易逃離這裡,現下怎麼又回來了呢?
腦海中閃過平日裡翻閱過的那些的志怪話本,虞嫣心底有一絲猜測,卻仍舊不敢置信:“今天……是什麼日子?”
鶴秋此時正掀開珠簾進來,聽見這話,忍不住樂了一聲:“公主莫不是合卺酒喝多了,怎麼問起這樣的糊塗話。”
她把手裡端着的綠豆百合粥放在桌上:“今兒可是五月初八,您和侯爺成親的好日子。”
虞嫣握緊手指,蔥白的指尖陷入掌心,傳出幾分微弱的疼痛,昭示着面前的一切并不是夢境。
她分明記得,睡前是永泰五年的九月初六、初霜将凝的寒露時節,怎麼一覺醒來,反而回到了三年前同裴衍初成婚的那一日。
鶴秋仍要打趣,卻突然發覺房中缺了個人,聲音也壓低幾分:“我剛剛在廚房,還聽小丫鬟們說侯爺過來了,怎麼這會兒不在房中?”
鶴春默了默,沖她搖了搖頭。
她也說不清楚,明明剛才喝合卺酒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沒說幾句話,兩人就鬧了不愉快。
虞嫣還在兀自出神,沒有注意到兩人低聲交談的動靜。
*
照理說,公主下嫁、侯爺娶妻,本該是天賜良緣、和和美美的好事。
可偏偏虞嫣是個“假公主”。
永泰二年,新帝坐穩了皇位,正式下旨削藩。各王府人人自危。
康王、衛王伏誅,梁王謀反遭到朝廷大軍嚴厲鎮壓,唯有壽王主動獻上虎符,将十萬王軍盡數上交朝廷管轄,才堪堪保住王府榮寵。
正是虞嫣代父進京,将虎符呈給皇帝。
臨行前,壽王拉着她的手殷殷切切:“父王子嗣微薄,唯有你是王妃嫡出的血脈,能夠擔此重任。”
隻字不提備受他寵愛的側妃與獨子。
進京面聖之時,皇帝雖有微詞,卻也勉強給了她公主的封号,允嫁常恩侯裴衍。
裴衍是昌平伯的第二子,本無襲爵可能。隻是自小便做了皇帝的伴讀,情誼深厚,又跟着皇帝多次禦駕親征,戰功赫赫,先是破格封了常恩侯,又被提拔成兵部侍郎,遙領代州中都督,是名副其實的天子寵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