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正欲開口,就對上了裴衍的視線。
“侯爺找我,可是有事?”
裴衍頓了頓,否認道:“齊軒說你喜歡看志怪話本,書房裡正好有一些。”
虞嫣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轉而疑惑道:“這不是長信侯的書嗎?”
裴衍:“元懿那日沒帶銀子,是我付的錢,後來他又另買了。”
他站在書案邊,眸光沉靜,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不是今日齊軒偶然提起,過段時間,這些書就會被下人收拾出來清理掉。
“所以,侯爺是讓我來書房看書?”虞嫣也不知話題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裴衍默認了。
知道始末,虞嫣索性也不往他那邊走了,快走兩步,站在榻邊翻動着。
京城人傑地靈,寫志怪話本的也多,各式各樣,本本都稀奇古怪得很。
其中還有一本是蠶娘受到冤屈,起死回生,扮成鬼怪捉弄縣衙官吏,最終真相大白、洗淨污名的故事。
“這本……”虞嫣凝眉想了想,轉身看向裴衍,“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可是取自江甯縣的周氏蠶娘案?”
裴衍意外地看着她。
這些書他也随手翻過,其中這一本是來京城趕考的江南舉子所寫。裡面的主人公,正是取自江甯縣的蠶娘周氏。
華綢貴,缫絲賤,百兩金的綢緞,蠶娘日夜操勞,卻隻能掙得幾十文錢,暴利全都被商賈籠去。後來新帝即位,重整商行法紀,才減少了這類歪風邪氣。
這話本既有貼近百姓、為民申冤之意,又不着痕迹地吹捧了皇帝,寫得很是讨巧。
虞嫣得了答案,唇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坐在矮榻上翻起書來。
裴衍看她很快專注下來,眉眼低垂,鬓邊的碎發掉下來一小縷,又被蔥白的手指輕輕勾到耳後,露出白亮瑩潤的珍珠耳墜。
他收回心神,繼續看面前的公文。
不多時,齊軒奉了兩杯茶進來,虞嫣朝着他笑笑。
茶有些燙,熱氣氤氲在杯口。她嘗了嘗,又很快将茶盞擱在桌上,纖長的眼睫顫了幾下,半靠在榻上,不再喝了。
裴衍的指尖在桌上無意識地叩了叩,将齊軒叫了進來。
“主子。”齊軒不明所以。
侯爺一忙起來,總是忘了時辰,茶水膳食都得他左提醒右提醒。也就是這幾天新婚,有公主陪着,侯爺才時刻記得用膳。
虞嫣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默默聽着這對主仆說話。
裴衍眼皮未擡:“給公主換一杯溫茶。”
虞嫣愣了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衍,直到齊軒将茶盞拿走,才抿了抿唇,低下了頭。
茶水很快被換成溫熱的,剛好入口。
屋内一時無話。
夕陽逐漸沒入雲端,殘存的霞光打在窗棂上,照進書房,留下或深或淺的影子,也驚擾了屋中的靜谧。
虞嫣看累了,便站起身活動筋骨,走着走着,就停在了一旁的書架前。
下層大多是些經史子集,書頁嶄新,似乎很少被翻閱。中間放着兵法策論、輿圖,還有厚厚的地方志。最上頭的相對雜亂,虞嫣還在裡頭看見兩冊博物志,像是志怪民俗一類的野史傳說。
裴衍在桌案前坐着,眼睛卻不自覺擡了起來,看着前方人的一舉一動。
寬大的紅酸枝書架做得很高,虞嫣的身量不算嬌小,站在前面時,卻顯得嬌弱可人。
伸手去探的時候,衣袖從手腕處垂落,露出一截秾纖合度的手臂,瑩潤又細膩。
虞嫣一手扶着書架,另一隻手去取那兩冊博物志。發覺碰不到,又踮起腳尖,努力将胳膊伸直。
還是沒拿到。
虞嫣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這副模樣有點蠢,剛準備轉身回到矮榻上,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修長的手臂越過她,輕輕松松地将那兩冊書拿了下來。
即使沒挨着,結實的胸膛也隐隐傳來熱意,透過薄薄的夏衫,不容抗拒地傳到她身上。
随之而來的,還有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虞嫣的臉有些發熱。
身後的人很快退了兩步,等虞嫣慢慢轉過身,才将那兩冊書遞給她,嗓音清冷:“改日我便讓人重新整理一下。”
“不必了。”虞嫣回過神來,眸光在裴衍胸膛處繞了一下,又很快收回來,“書房重地,我也不便久留。”
裴衍眼眸微垂,思及虞嫣的身份,到嘴邊的話又換了一句:“那我讓齊軒把東側的廂房收拾出來,給公主做書房。”
虞嫣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目光又往他身上飄了一下。
“我有些乏了,先回屋了。”她沒再耽擱,拿着書往外走。
背後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房門關上,虞嫣才放松下來。她低下頭,用手背碰了碰發熱的臉頰。
鶴春一直候在外面,見狀趕忙接過她手裡的書:“最近天熱,公主還是快回屋吧。”
虞嫣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吩咐齊軒。
“天幹物燥,讓小廚房給侯爺煲一盅荷葉蓮子粥吧,去去火氣。”
最好是讓他喝上滿滿三大碗,清心靜氣,省得一直在她眼前繞來繞去,攪得她心緒不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