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向來言出必行,走之前就先去了一趟正院,在趙婉清強顔歡笑的面容下将對牌賬冊全都拿了回來,順帶還有宮中賞下來的那一車綢緞。
自昨天就沒個好臉的鶴秋看見這堆東西,終于對齊軒露出了笑臉:“瞧侯爺急的,我們家公主可沒有催着趕着。”
“姑奶奶,您就别折騰我了。”齊軒給她笑着作了個揖,聲音壓得極低,“公主有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侯爺也得給公主找來呀。”
鶴秋哼了一聲:“這話你敢到兩位主子面前說嗎?”
齊軒笑眯眯的,沒打腫臉充胖子:“那我可不敢。”
鶴秋早就料到了,也不和他多說,帶着東西回去禀告公主。
皇後娘娘眼光極好,挑出來的料子大多都是淺雲、退紅、水藍等色,微有豔意,卻不過分濃墨重彩,很符合虞嫣現下的身份與處境。
鶴春仔細看了半天,從裡頭找出一匹淺海棠色的:“過兩日要去榮國公府赴宴,不如讓繡娘縫上一身海棠滾金邊的長褙子,搭着同色的素裙,也能體現您的身份。”
虞嫣從賬本間擡頭看了一眼,柳眉微蹙,下意識拒絕。
上輩子的時候,她就偶然間穿過這麼一身。誰知後來府裡訂料子的管事辦事出了纰漏,買了許多海棠色的綢緞堆在廂房裡,用都用不完。
此時再聽見鶴春的建議,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選幾匹青綠色的就好,夏日裡穿上,看着人也清爽。”
鶴春笑着應了,又聽她說起餘下料子的安排:“給母親和二妹妹送去一些,再找人跑一趟徐家和施家,各分幾匹也就是了。”
若是所有衣裳都是一個顔色樣式,那才叫人看了膩煩,她又不喜歡穿陳年的料子,還不如送出去叫大夥高興高興。
“那世子夫人那邊……”鶴春有些猶豫。
虞嫣懶懶翻着賬本,聲音裡帶着揶揄:“嫂嫂既然孝順,我也不忍心罔顧她的意願,那就都送到母親那兒吧。”
鶴秋忍着笑,歡歡喜喜地挑起來:“那奴婢就往正院多送上兩匹蜜合色的料子,好替世子夫人盡盡孝心。”
虞嫣笑了笑,沒再開口。
裴衍将田産鋪面一應拿回來的事,下人們明面上不敢議論,私下裡卻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一個個的都對新嫁進來的這位公主怵得很。
瞧着溫弱良善的,對底下人也和氣,沒想到才嫁進來一個月,就能吹動侯爺的枕邊風,把房裡的銀錢都攏到自己手裡,反倒叫執掌府裡中饋的世子夫人吃個悶虧了。
因着這些議論,繡娘們做事也十分利落,生怕被虞嫣挑毛病,不到十日就将衣裳做好了。
外頭是天水藍的直領對襟長褙子,垂至膝蓋,邊緣用銀線勾勒出祥雲如意花邊,裡頭搭一件缥碧色的長裙,與褙子同色的腰帶要比尋常的寬上一指,更襯得腰身纖細。
鶴春又往上頭挂了一條青玉禁步,和衣裳相得益彰。
鶴秋最是嘴甜,又捧起旁邊兩件給她瞧:“公主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哪身都好看極了。原先在江南,那些夫人小姐們可都要細細打問公主的穿着,好叫繡娘學着做呢。”
虞嫣往前走了兩步,西洋鏡裡的身影跟着動了動,鮮妍明麗,隐約可見未出嫁時江南第一美人的風采。
隻是比起在嶽州的時候,眉眼間少了幾分稚嫩,多了一絲輕快和坦然。
裴衍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主仆三人圍在梳妝台前,笑意盈盈地說着話。虞嫣站在中間,瑩白如玉的臉上帶着柔柔的笑,眉眼含嗔,像勾勒清晰的工筆畫一般動人。
轉頭看他的時候,虞嫣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侯爺?”
現下還未到下值的時候。
裴衍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頓,朝着她輕輕颔首:“今日衙中無事,我便允了衆人先回。”
歲中歲末,都是禮部、吏部和戶部忙得不可開交,兵部比起來就要相對清閑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虞嫣身上。
前幾日妝花緞一事,是他委屈了虞嫣。雖然也對虞嫣道過歉,還将所有東西都從東側院那邊拿了回來,他心裡卻始終覺得有所虧欠。
他往裡走了走,走到離虞嫣三尺遠的地方才停下,又從懷中拿出一本琴譜。
“聽聞公主最善撫琴,我便差人尋了一本前朝的琴譜,雖算不上孤本,倒也有幾分賞玩的價值。”
他并不擅長這樣溫言溫語地和人說話,開口的時候,冷淡的神情幾乎要維持不住,眉宇和唇角都繃得緊緊的。若非虞嫣熟悉他的表情,幾乎要以為他在生氣了。
她神色如常地将琴譜接過,甚至都沒有翻上一頁,就對裴衍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多謝侯爺挂懷。”
除此之外,再無别話。
裴衍怔了一瞬。他幾乎都想不起來,前段時間是如何與虞嫣相處的了。似乎依舊是那樣相敬如賓,就像他最初想象的妻子一般。
他薄唇微抿:“公主可是還在生臣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