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踏足滄瀾,神魂融入凡人昭昭軀殼之中。算起來,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此間天地。
山間松風裹寒雪,人間白發難白首。
昭華立于山間,大雪如席鋪天蓋地而來,她伸手卻難接住一片。
身後之人亦踏雪而來,昭華擡頭,明月不再,隻剩下這漫天,她永遠也觸碰不到的純白雪花。
她收回手,掩在衣袖之下,淡淡道:“走吧。”
琅風山巅。
山之上至高,唯有一座劍窟。
山中冷寂,劍窟崖壁之上是劍宗千年萬年的劍鋒首徒所留下的劍痕,以新痕覆舊痕,劍意凜然從不曾變。
昭華拒絕了蕭疏已要抽調天地靈脈來為她修補神魂,怎料這厮執念極深,最後也隻能妥協于讓他結陣,使她的神魂與凡人昭昭的軀殼更為契合。
蕭疏已怕,怕好不容易召回來的神魂,便又如那日般消散。
昭華拗不過,現下正坐在石凳之上,冷眼看着蕭疏已放出半身之血畫陣,又抽出自身一根經脈作陣眼……
血陣将成。
蕭疏已轉頭看向昭華,繃緊嚴肅的面容瞬間軟和了下來,道:“昭昭,過來。”
昭華神色莫名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踏入血陣。
盤坐在陣中央,見蕭疏已就要啟動陣法,她聲線冷寂,恍然之間帶着一絲隐藏極深的疲累和茫然,緩緩道:“倘若你所做一切都是徒然無功,可還要繼續?”
蕭疏已頭也不擡,神情專注于血陣,随口答道:
“繼續。”
“無悔?”
“蒼山可改,滄海可變,無悔。”
昭華閉上眼,不再多問。
血陣已成,陣眼之中的經脈化作一叢光束流淌在陣法中,旋轉帶起血陣,引動天地靈氣化作幽透之色,最後連同那一抹光束一同沒入凡人昭昭的身體。
蕭疏已見狀,露出滿意欣悅之色。
昭華自陣中起身,問向蕭疏已:“現在呢,你還想幹什麼?”
蕭疏已一愣,思索片刻,試探着向昭華開口:“我們自木犀城而來,這琅風山巅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我們就回木犀吧。”
昭華聞聲,便步出劍窟,行止之間若江川之風,毫無半分留戀遲疑。
“那邊走吧。”
蕭疏已目光一直停留在昭華身上,未有半分移開。聞之愣在原地,他還以為昭昭會說些什麼,可她什麼都沒說。
他緊抿嘴唇,眸色深深,劍窟之中空深,唯有他一人呢喃自語:“你若是忘記過往了,我又該如何辦啊?”
愛恨都沒了由來。
昭華站在九千階之上,長風依舊朗朗,心境卻不如昨日。
她轉頭看向立于劍窟洞口的蕭疏已,問道:“如何回去?”
以他現在的境界,莫說一日千萬裡,心神一動,便是滄海絕境,蒼山之巅,他也能頃刻而至。
蕭疏已道:“便如來時,沿路而歸。”
若說琅風山巅空寂無人,尚能夠理解,昭華步下九千階,見劍宗十六峰,竟然無一人。
山脊靈氣之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
她生疑,眸色一沉,問道:“劍宗之人呢?”
蕭疏已仿佛碾死一隻螞蟻般,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道:“殺了。”
昭華跳了跳眼皮,十六峰弟子無數,這厮莫不是都殺了。
滄瀾不幸。
“為何?”
蕭疏已笑意有些發冷,斂目沉眸落在昭華身上,情深缱绻,半分都舍不得離開。
“昭昭,他們害死了你啊。”
“琅風山巅劍主劍無邪走火入魔,經脈受損,再無登天可能。他們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無心踏登天仙途,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們要我斷情絕念,一心隻為劈開滄瀾天門而活……”
——
春三日小境被毀之日。
漫天春華,泯滅成簌簌黃沙落在地上。
蕭疏已懷抱昭昭,艱難喚出昭昭的名字,便感受到了五髒六腑被碾壓破碎的疼痛。
桃花意的鳳眸之中沒有半分神采,良久之後,仰天見春華散去的青山崖峰,兩行清淚沒有征兆的流了出來。
滴答,滴答。
淚水滴在黃塵之中,微閃出一點五彩斑斓。
“噗!”
蕭疏已髒腑破碎,口中噴血而出。
昏倒在地。
空氣中微微波動,出現一位仙風道骨之人,稍然一名持劍黑衣男子緊随其後。
那仙風道骨的白須老人看着眼前這情深至此的一幕,拂塵微動,滿是唏噓。
持劍黑衣男子上前将蕭疏已放平,探其經脈,擡頭對着白須老人搖了搖頭,道:“傀儡術被破。”
白須老人歎氣:“若非此子,身有異相,乃是蒼幽問天閣批命必然是劈開滄瀾天門之人,我等也不必下此狠手。”
黑衣男子,神情俊冷:“整日耽溺于兒女情長,你與我勸過他多少次了,不肖之徒。”
白衣老人搖了搖頭:“無邪,世間并非所有的人都渴望那登天之路。但你我終歸是不同的。”
萬年之前,滄幽問天閣曾批命萬年之後會有一持劍之人能夠劈開滄瀾天門,從此此界飛升不再是荒古傳言。
眼見萬年之期将近,劍無邪作為當世劍意修為最高之人,被天下修仙者奉為劈開天門的天命之子。
怎料,劍無邪走火入魔,修為凝滞經脈之中,再難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