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他沒有預謀,心血來潮,她是半點不信。
至于容與月到底要她看什麼……
昭華也樂意他用應當付出的代價來換。
少年情切,清婉姑娘十日裡有八日都呆在容與月的府邸中。
湖潭小亭,書房角幾,後院馬場……
小姑娘愛笑,扯着風筝線滿院子的跑。
她無憂無慮,性子像風一樣,最多有時會憂慮地想起來,催着容與月快些去她家中請期。
昭華有時候會跟在她身邊,和她一起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又聽見小姑娘自言自語說不知道阿容何時才能把她娶回家呀。
昭華旁若無人的應了一聲:“應當快了。”
她瞧見容與月幾乎搬空了整個府邸去填這小姑娘的彩禮,甚至把自己也似真非假的寫了一張賣身契填在聘禮單子中,落筆的買主就是眼前的小姑娘。
三書六禮,都過的差不多了。
瞧着,應當就在這兩三日了。
天晴,風暖,宜下聘。
容與月今日休沐,帶着紅娘媒人,甚至請了一位宗室王爺随他一起去張家下聘。
聘禮是和聖旨一起到張家的。
張家收了聘禮,也受了聖旨。
邊塞大敗,清婉小姑娘的阿爹奉旨點兵,速往西北,援馳邊塞。
請期也定了。
隻剩下大婚。
這次換成了容與月三番五次的催,可是清婉就是要等阿爹回來在舉行大婚,險些要退了聘禮。
昭華看着容與月書房裡的邊塞急報,和容與月一日比一日焦急的神色。
她想,這場大婚要沒了。
“阿容,吾父受命于天子,于西北抵禦塞外蠻族,乃我張家世代之使命,盡忠報國。然,塞外此次來勢洶洶,阿父與胞兄清玺多日來了無音訊,清婉身為張家子嗣,斷然不可能穩坐晉元。此去,若有歸途,再談其餘諸般事宜。”
“阿容,清婉有愧。”
小姑娘披甲縱馬前往邊塞的那一日,昭華看着容與月坐在黑暗的書房中,沉默的坐了一夜。
天清日醒的黎明晦暗時分。
他燒掉了所有關于邊塞的文書。
連他與張家的婚事也無人再提及半分。
春去秋來,年複一年。
次年夏,邊塞終于大勝,卻也隻回來了一位身披銀甲手持紅纓長槍的少年小将軍。
帝心大悅,大辦宴席犒賞将士。
席間,小将軍複命:“張家長子,張清玺。”
理朝的丞相坐在一旁,帶着透不到眼底的笑,推杯換盞。
宴賞次日。
誰也沒有料到,意氣風發的小将軍踢門丞相府,騎馬踏碎了容府匾額,長槍直指容丞相的眉間,殺意盡顯。
容與月負手而立,兩袖空蕩,漫不經心的笑:“怎麼不告發我呢,還是說你更想親手殺了我?”
潺潺笑意,拉長的聲音,陽光閃爍在長槍的槍尖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他恍如呢喃情人私語般,緩緩吐出最後兩個字:“清婉。”
馬上的少年将軍面露怒色,手中力道加重,容與月眉間劃破一道血痕,殷紅的血色灼痛了兩人的眼睛。
晉元城中的人隻知道丞相與小将軍水火不容,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連高居于堂的陛下都以為是兩家姻親不成,反倒成了仇敵。
那日之後,昭華便沒有再見過清婉小姑娘了。
日複一日,她也總算知道了兩人結仇的原因。
前朝舊子和今朝将軍,滅國之仇和殺父之恨,糾葛難解。
容與月要理朝覆滅,而張清婉頂替阿兄張清玺之名,決死要護理朝安穩,兩人自然水火不容。
至于為何,少年将軍不直接去告發容丞相,反而處處使絆子。
昭華瞧着這理朝國運,紫氣稀薄,也不知道當初張老将軍沙場瀕死之際對小姑娘說了些什麼,竟然能夠讓她這般護着也算是間接害死她阿父的人。
容與月的文書中,有一張清清楚楚的寫了——
帝欲除張,斷糧草于邊塞。
忠心耿耿……
有些令人覺得可笑。
昭華看累了,不欲再停在這鏡中世界,準備脫身。
“殿下。”
身後忽然有人喚她。
昭華一頓:“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出來,在此處見我了。”
入此境中,她便知眼前的容與月并非是她所熟知的容與月,而是天衍回溯的鏡中景。
她還以為容與月沉溺此間,并不打算以如今模樣來見她了呢。
昭華轉身,容與月形如煙渺,與她一般無二。
與屋中的容與月也一般無二……
容與月端着溫和笑意,手中煙渺化折扇輕輕扇動:“殿下,再陪我走一段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