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月念完聖旨,看着堂下的将軍和所謂夫人,冷聲道:“将軍,接旨吧。”
小将軍氣怒,上前一步,掐起容與月的脖頸,直直按在紅木桌子之上,發出“咚”的一聲,連帶衣衫撕裂和桌椅移位作響于石闆的重重響聲。
滿堂驚慌,随侍之人連連上前,企圖将兩個人拉開。
将軍夫人緩緩起身,喝道:“下去!全都下去,任何人都不得到正堂來。”
左右惶惶,隻好聽命全都退下。
小将軍眼中都是怒火,咬牙切齒:“容與月,你就非要你死我活嗎!”
容與月被掐住脖頸,輕咳兩聲,淡淡笑道:“将軍說得哪裡的話,陛下下旨要将軍駐守西北,我不過隻是個傳話的人罷了。”
小将軍手下用力,越發狠辣,凸起的骨節如白玉鋒刃:“你招緻敵寇,害我父兄,真就以為我不會拿你怎麼樣嗎!”
容與月仰着頭,額間青筋崩出,沙啞着聲:“你父兄……無論你信與不信,當年糧草被斷,塞外入侵,确實與我無關。你該恨的應當是高座皇位上的那一位。”
“那前朝餘孽,你又當如何解釋。”小将軍低頭,在容與月耳邊同樣嘶啞着聲音道:“慕容钺!”
“清婉。”
容與月怔愣,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目光連一瞬都舍不得躲開。
“容相,不如松松手将聖旨給我,也省得一小心損毀了,有人出去胡沁我家将軍的名聲。”
小将軍紅妝十裡娶回來的男夫人,站在一旁仿佛沒有瞧見兩人厮打一團,笑意盈盈示意容與月手中的聖旨。
容與月移開目光,看向他,松了手中的力道。
“我,無話可說。”
容與月整理了衣衫,面容冷淡的留下一句:“陛下有令,将軍即刻啟程,不必複命,另無诏不得回京。”
一室狼藉,兩處驚冷。
理朝内鬥之時,容與月廢而又立,挾幼主号令天下,諸侯清君側之名四處起兵,天下江山四分五裂。
改朝換代就在頃刻之間。
天下已亂,就在衆人紛纭容與月将要登上帝位之時,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容相的書房之中,除了多了些各地文書,一如既往的靜。
塞外,動亂了。
容與月接到邊塞急報已經是月餘之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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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走在滿地瘡痍的塞外,彎腰拾起銀色盔甲的鐵胃,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看向遠遠之處一人瀕死,一人悔不當初。
“這便是你們當年的結局?”昭華看了一眼身側的容與月。
容與月站定,不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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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他以為塞北不會動亂,便在計劃理朝國滅之時,将她遣去西北,豈料塞外諸族乘機企圖分一杯羹,多方聯合,來勢洶洶。而西北軍沒有朝廷支應,苦苦堅持月餘,誓死抵抗塞外諸族于城牆之外,一寸難進。
卻也耗盡了糧草和血肉。
他來時,數萬西北軍如困獸一般,隻剩下将軍近衛兩三人護着小将軍在滿地屍體,狼煙烽火的沙場中決死抵抗着數千軍隊。
紅纓長槍落了地,被狠狠插在發黑的土地上,支撐着理朝最後的護國将軍勉強站起身。
容與月的千裡良駒累死在沙場之中。
他踉跄着跑到小将軍的身邊,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他想要拭幹淨小将軍臉上,身上,還有唇角滾燙殷紅的血,卻怎麼都擦不幹淨。
“清婉……”容與月顫抖着喚道。
小将軍仰頭,失神的目光漸漸回籠,呢喃一句:“阿容。”整個人驟然順着紅纓長槍滑落到血與火燃燒熄滅之後焦黑土地上。
容與月跪倒在地,将人攬在懷裡,清冷冰涼的眼淚落在風沙煙塵中,滴在小将軍唇角不斷滲出的血液裡。
小将軍眸中閃出一抹淺淺的光,艱難虛弱啞聲道:“阿容,你我年少相識,卻飲恨半生。如今理朝覆滅就在眼前,我已無力再承襲父命,我們……”
容與月嘶啞道:“我找人來救你,我們回城,我找人來救你,回城,我們回城。”
他說着便要抱着小将軍起身,卻被小将軍一把拉住,撲到在他懷中。
小将軍雙臂摟在容與月脖頸,垂首附在容與月耳邊,嘴邊是不斷湧出的血,她輕笑一聲:“我們本該無罪的。”
容與月胸口,自後心穿過一把匕首,陰濕一片深色血迹,悶哼一聲,摟着小将軍的手卻越發用力。
小将軍接着道:“可天下之亂,總該有終結之日。理朝已經名存實亡,我不能夠再放任你去攪亂風雲,所以你便陪我埋身着沙場之中吧。”
“我們,不要回去晉元城了。”
“清婉。”容與月肩膀上突然一下重壓,他笑着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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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風大,一眼轉瞬百年。
容與月再次張開眼睛的時候,天地蒼茫隻剩下他一個人。百年前的王朝早已覆滅,沙場千裡之外如今是仙門庇護之地。
他什麼都沒做,陪着身邊的骷髅白骨枯坐百年。靈氣入體,神魂覺醒,天衍過往,如瀚海入心,卻又渺小入雨落的某一點水珠。
不及他為人短短數十年來得驚心動魄,刻骨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