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那瘋女人尋來,捂住他的嘴,将他從人群中掠去時,一切都變了。
那瘋女人自幼都未在他面前掩飾過他的來曆,木犀仙城,蕭家大族。可這都不及自己親眼看見苦難和幸運的之間的差距。
何止天壤之别啊。
見他眼中驚羨留戀鹿車百花,她暗暗在他耳邊吐露出幾句耳語。
“見到了啊,怎麼樣?那就是蕭家人,鹿車上坐着的就是頂着你祥瑞身份的雙生兄弟。”
“衣食無憂,簪纓富貴,萬千寵愛……可惜啊,都與你無關呐。”
“瞧瞧你的眼睛,裡面的嫉妒和恨,像我一樣,真漂亮。”
……
那瘋子一日一日,讓他将自己僅剩的一根脊骨親手一寸一寸敲碎。
他曾無數次抱着美好希冀願望向往的石窟之外,成了他欲壑難平和無盡怨恨的源頭。
蕭瑜死死盯着蕭疏已,逼紅了雙目,擡起馬鞭甩過去,長鞭甩在半空中,劃過空氣發出嘹亮狠厲的聲音。
蕭疏已擡手拂袖甩開蕭瑜甩過來的鞭子,冷聲再次道:“讓開。”
長鞭被扔擲在地,驚起地上的塵土和瓣瓣花朵。
蕭瑜不敵蕭疏已擡手之間掀起的靈力激蕩,從白馬兒之上借力馬镫,反轉旋下馬。鬓間簪花落下,烏發如瀑散落身前,他低笑着,陰郁呢喃:“你不是走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
他恨蕭疏已,恨整個蕭家。
如今皮囊之下,除了一副髒心爛肺,都是恨。
裝飾着五彩祈福飄帶的白馬兒警惕不安地蹬着蹄子,“沓沓”走向路邊的蕭瑜。
蕭疏已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半跪在地上的蕭瑜,見前路通暢,甩動缰繩,驅趕雲鶴馬車。
蕭瑜看着蕭疏已的馬車沓沓離去,遠遠消失在犀槐道的盡頭,突然“哧”的一聲笑了出來。他歪着頭,烏發散落覆蓋身前,面色蒼白,眼尾唇角卻都是靡麗的紅,半點都沒有開在木犀城槐花的清淨之意。
倒像是爛泥裡長出來的罂.粟花,周圍簇擁着一群格格不入的白色小花,陰詭又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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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放下車簾,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鬧劇,她并不放在心上。
蕭疏已駕車一路穿行犀槐道,來到城西郊外的一條清溪邊上。溪邊有槐,風吹花瓣悠悠然飄落在岸邊,水中,偶爾滑落在來往行人歇的溪岸邊的酒肆之中。
雲鶴車停在溪水岸。
蕭疏已道:“到了。”
昭華聞聲下車,酒肆周圍是最熱鬧的地方,來往的行人,滿載貨物的車馬……
她同蕭疏已沿着溪邊小徑,越走越偏僻,仿佛是越過山中縫隙一般,忽逢一大片槐花林,純白飄着淡紫色的米小花瓣落了滿地,忽而隔世,溪邊一座木屋。
這便是當初凡人昭昭作乞丐時,将狼狽趕出木犀城的蕭疏已撿回家,居住的地方。
着實是尋了一出好地方。
昭華打量着周圍的景色,心中不着痕迹的想。
溪水叮咚清冽的流淌,昭華站在溪水邊,還能夠隐隐約約感受到蒸騰而上的微寒,極清極幽。
蕭疏已打開木屋門上挂着的銅鎖,推門而入,殘留在天際的光一下子躍入屋中,擡腳之間卷入的風,掀起一片久未居住的塵埃。
昭華轉身,背靠溪岸,透過方才打開的的窗,看着蕭疏已掐訣清掃屋中落塵,又一件一件将木屋中的舊物親手擺放齊整。
凡人昭昭曾陪着他在此處,度過了大約是他一生中最為難熬的時間。
木屋前有一顆巨大參天的槐樹,說起來約莫是真有些什麼仙人臨凡,木犀城滿城以及方圓數百裡的的槐樹都生的無比碩拔高大。槐樹下的木架秋千,經曆多年風吹日曬,早已化作木朽殘骸,落了厚厚的一層米小花瓣。
昭華有些疲倦了,走到秋千旁的石桌椅邊,拂去厚厚的落花和塵埃坐下,面朝着溪水和木屋撐着腦袋,閉上眼睛假寐。
木犀城甯和靜美,仿佛連帶着她都對蕭疏已一事都沒那麼不耐煩了。
蕭疏已收拾完屋子,走出來時,一眼邊看見坐在白槐樹下休憩的人,一時之間恍惚,竟然有種春三日小境的錯覺。
天幕暗淡,蕭疏已擡手點亮滿園的燈籠。
落地燈的光色透出微弱的昏黃,還帶着一絲火苗跳躍的紅,仿佛一下子讓這座久未居住的屋院重新活了過來。
蕭疏已并未打攪昭華淺眠,走到槐樹下的秋千廢墟旁,隔絕了聲音。
槐花從枝桠之間輕輕落下,被院中微風卷起,落在了昭華長長的烏睫上,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