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空寂，不見燈火半點光亮。

昭華和蓮明行走在茫茫灰霧之中，乍然，前方出現了一盞燭火般的微微光亮，随之而傳來的便是這荒城之中不曾有的喧鬧之聲。

走近，一座建築古怪的房子赫然出現在眼前。

連着門的古木樓牆極低，斜斜的屋頂至少有三倍之多，屋檐寬大設有檐下走廊，兩端勾翹極不符合常理，卻還承重着十數個之多的脊獸，形狀各異，都是蓮明不曾見過的模樣。

屋頂之上設有暗紫色鎏金獸紋的布幡，風沙赫赫之中，偌大的四個字極為顯眼——

“太歲賭坊。”

“大大大！”

“開小！開小！開小！”

“中了，投中了！”

……

混沌晦暗之中燈火葳蕤，大大小小的賭桌賭池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盡頭，仿佛這從外面瞧着并不算寬敞的太歲賭坊，如那須臾芥子一般。

好似滿城熱鬧都收攏在其中。

昭華和蓮明甫一踏入太歲賭坊，滿堂喧嚣之聲驟然停歇，所有人目光空洞又詭異地看向他二人，密密麻麻盡是烏壓壓的目光。

昭華腳步一頓，蓮明手持佛念珠，面色凝重。

“喲，二位客官快快快請進！請進！”一隻三尺高的松鼠小人，酒肆小二模樣打扮，借着松軟比他自己都高大的尾巴一彈一跳，呲牙咧嘴地笑着往昭華二人方向迎來。

他高聲一出，賭坊之中瞬間恢複喧嚣熱鬧。

“小的名喚松七七。”松鼠小二額間頂着一面咧嘴笑的松鼠面具，搓手擡頭，笑面二人道：“二位客官久等，還請見諒！”

“主人在内間靜候大人！”

蓮明注意到松鼠小二從出現起，他的禮數彷佛都隻是對着昭華一個人所行。

所以——

他是尋常客人跟着沾光，而被他沾光的昭華則是貴客。

昭華和蓮明就要跟着松鼠小二走向内間，去見一見那位在這鎮海荒城之中裝神弄鬼的賭坊主人“太歲”，便見松鼠小二目光精明銳利，側身瞧向了二人身後的烏寒木。

“這位……？”松鼠小二眸中疑惑困頓，定在原地撓着腦袋不解。

主人隻同他說了今日賭坊有兩位客人上門，所以這位是誰？

烏寒木在松鼠小二越發不善的目光下指了指昭華。

松鼠小二順着方向，看向二人——

昭華垂眸，蓮明望天。

松鼠小二：……

他驟然回首，表情兇狠，眼看便要露出獠牙和利爪。忽然耳尖微動，瞬間收了兇狠殺人的神情，恍若一名真的小二一樣，點頭哈腰賠笑道：“來者是客，還請一同前往内間！”語罷，在前方領路，将三人帶往内間。

一路上，烏寒木拟化出來的那雙眼睛，木讷之中罕見地出現了委屈情緒，直勾勾地看着昭華的背影。

呆在昭華身側的蓮明饒是覺得自己皮臉頗厚，也有些架不住，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賭坊檐下廊和喧鬧的外院，昭華和蓮明随着松鼠小兒穿過江南水榭般的流沙白骨回廊，走下廊橋之時遠遠便看見一面巨大的暗紫色鎏金獸紋布幡插在看台的最中央，賭坊賭桌宛若扇面般随着地闆上筆走龍蛇的金色畫符輻射開來。

看台之下賭客矜持瘋狂，看台之上“太歲賭坊”四個字無風而動，飒飒聲響。

昭華目光從“太歲賭坊”布幡之上緩緩下移，落在布幡之下神情懶散、容貌妖孽、笑意極惡的暗紫色身影之上——

那人頭頂着一面瞧不出狀貌的青黑描金面具，欲帶不帶，歪斜一旁，手持一柄象牙白骨扇瞧見昭華的目光看過來，仰頭揮了揮扇，妖孽多情的面容上沖她笑得極為惡劣張狂。

蓮明順着昭華的視線看過去，隻覺那笑容令人遍體生寒。

帶着熟撚，像是在看多年未見的老友，又好似獅子逗弄弱小兔子，強大危險，侵略意味十足地玩遊戲。

那人隻看了蓮明一眼，輕飄飄地便移開了視線。

蓮明卻隻覺渾身僵冷，連指尖都仿佛難以顫動。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駭人的人物？！

極暗無光，奪人心魄。

這，究竟是個什麼！

他拼着一絲理智，佛袍之下的手忍不住去掐訣問算——

“不想死，就老實一點。”

昭華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雙指并直如雪蔥染丹蔻，無限重力壓在他欲掐訣之手的肩膀上，讓他不能動彈。

昭華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他脾氣不好，不要輕舉妄動。”

蓮明刹那之間後背侵涼濕意，低頭仿佛承受着極大壓力一般，艱難流露出一句話：“小僧知曉了。”語罷，身上如山重海覆的重量驟然消失。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粗喘了幾下。分明沒有感覺到任何殺意，隻有一種……

荒古巨獸碾死一隻蜉蝣一樣漠然而漫不經心……就連驚恐都來不及迸發。

“施主……”蓮明輕呼之聲，被昭華擡手驟然打斷。

他看見昭華伸出制止他出聲之後，一個人緩步朝着看台之上，獸紋布幡之下的妖孽之人走去。

烏寒木呆呆愣愣地想要跟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