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風雲狂卷漸消。
蓮明法相化作無數金光,襲向荒城,融入被昭華業火灼燒去污穢和蓮明之後渡化的殘念中,白霧凝聚成海,滲入金色光華浮流在荒城之中。
昭華倚靠着沙石,微微仰頭似是在望此間無盡灰暗的天空,忽地輕笑一聲,神情已然是疲憊不堪,她緩緩阖眸——
小和尚已然收了法相神通,眸中的七星蓮華漸漸沉入眼底,複歸自然。
他甫一落地,耳畔忽有鐘聲,下一瞬震顫識海,猶如遠古之音,蒼茫沉郁。
“歸——”
荒城之中閃着金色光華的霧海瞬間散開,流光月華般從荒城之中飛出,天幕之下,所到之處似有生靈誕生,萬物慶賀歡欣。
“歸——”
那一聲“歸”,悠遠威嚴,蓮明不由自主地跪匍在地,雙手抵着額頭,敬告土地,耳邊生機萌芽,微小之聲傳來。
他再次睜開眼之時,隻見荒城轟然消失,風沙彌散,萬物複蘇,百草青蔥自荒城中心萌發綿延萬裡,惚若春庭茂盛。
蓮明震撼地看着這一切,萬物從無到有,生靈何其珍貴,此方景就好似他在話本之中瞧見凡人窺見神迹之時所感所悟。
他如是凡夫俗子。
荒城一點點消失,彙聚之處凝成白光,蓮明看過去,此身亦忍不住前傾靠近。
下一瞬,空間撕裂,小和尚不帶反應過來,便被狠狠扔了出去。
“啊啊啊——”
“噤聲。”
小和尚暈暈乎乎懸停半空,驟然啞音,回首一見,昭華不知何時起身來到了他的身後,拎着他的後頸,輕描淡寫地從他身上掃過。
他連忙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噤聲方才解開。
蓮明擡首望去——
紫色綢衣的惡首太歲從撕裂的空間之中落地,一步一步向荒城消失之後凝成的那白色光團疾步而去,猶似惡狼見神明,癫狂渴望至極卻又極度克制小心翼翼。
太歲整個人都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興奮和焦躁,咧嘴大笑之時,喘着粗氣胸腔鼓蕩,隐約可見唇紅之下虎牙尖利兇惡。
蓮明把一旁随太歲撕裂空間而出,在地上滾了幾滾搖頭晃腦的烏寒木扶起來,然後拼命壓着他想要往昭華方向去的手,拉着他躲在一旁。
“噓,别過去!你沒看到太歲發瘋了嗎,不瘋之時便覺膽顫心驚,他這般是要吓死個人嗎?!”蓮明死命按着烏寒木,企圖挽救他免遭太歲禍害,“你聽話,别攪亂。”
說起來,其實太歲也并沒有做什麼禍害之事,隻是不知為何蓮明隻要一看見太歲,便覺得骨寒,自靈識海之中透出的顫顫生畏。
那感覺,比從萬年之前那位佛子記憶之中窺見的洪荒之惡還要生冷,洪荒之惡讓人覺得惡心,而太歲那一身如影随形的暗黑氣息便如極寒之水,純粹,幽晦。
果不其然,蓮明見昭華神色複雜地望着那團白光。
良久,蒼白如素的面上,眉眼之間添了一分輕淺笑意……
隻是,無端讓人生出彩雲離散,琉璃破碎的惶惶之感。
蓮明躲着隻看了一眼,便已經失了神,心中湧現出無限酸澀,回神之時已是兩行清淚。
昭華望着那團白光,分明是在笑,那笑本該如風灑脫如火熱烈,可鳳眸黑白分明之間凝沉如水,山色空茫……
失落荒蕪之感頓生。
太歲神色興奮到有些癫狂,可動作十分小心,一點一點試探着将手伸進那團白光之中,嘴中還小聲念念叨叨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蓮明離得遠,隐隐約約耳邊聽見些泛音,猶覺額間針紮,連忙捂住耳朵下個禁制隔絕太歲之語。
“……您回來了,您終于回來了,哈哈哈哈哈,我總算又可以見到您了……”
太歲喃語傳入昭華耳畔,他這般模樣,讓昭華不知為何心下一陣陣空落落的,眉頭緩緩皺起,識海之中一陣陣翻騰。
她擡手按了按眉心,心下思量。
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業火已成,她的記憶也早就就被灼燒得混亂不堪了。
許是,這種感覺太過強烈,如海如潮難以平複。
昭華撚了撚手指,默默複盤推演關于洪荒這件事,從萬年之前到如今,從将嶼山到鎮海關,還有接下來的一步……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平穩發展,毫無任何意外發生。
她輕輕的吐了口氣。
罷了,隻要這件事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其他的也就無所謂了。
忘了便忘了吧。
忽地白光驟然原地消失,太歲目眦欲裂,伸在半空的手僵愣無法收回,昭華見之也是訝異。
怎會?
下一瞬,白光斂去芒,蹦跳着從太歲額間點過,火流星一般直向昭華。
電光火閃,猝不及防。
光團動作極快,蓮明隻見太歲驟然後仰倒地,而後一頓,發出低聲笑語,昭華面露驚訝,好似有什麼東西入懷,不由得後退一步。
蓮明揉了揉眼,不由得心下疑惑。
鮮少見施主她如此情緒外露,面上露出一種如臨大敵而後松了口氣的模樣,眉眼之間好似還有一線失落似的。
這是,瞧見了什麼?
昭華将光團抱了個滿懷,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太歲直接閃現到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那團白色光團,通身都是焦躁委屈,但又不敢伸手。
暈出的光芒漸漸消散,隻聽“噗”的一聲,一團白絨絨的毛球似的小獸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