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這是家庭視頻,沒有經過姑姑的同意——”
“我理解。”女同學點點頭,沒再管這個插曲,繼續閱讀手中的書籍。
馬修把東西收拾好,離開了圖書館。
下午的課程4點結束,馬修要去社團,雷克斯要去體育館,正好同路,馬修邊走邊說,“雷克斯,你後天晚上有空嗎?”
“有空,什麼事。”
“不是什麼大事。龍與地下城社團來了個新人,麗莎·夏普,一個9年級轉校生。夏普11月初才到校,我想為既是社團新人,也是學校新生的她舉辦一場歡迎會。就我們社團的人參加,你會來嗎?”
“11月到現在過去10天,你已經舉辦了2場聚會,”雷克斯有些詫異,“你到底哪兒來那麼多精力。”
“就像你每天打架也不會覺得累一樣,我從不會嫌舉辦派對麻煩,因為這在我看來不是麻煩,是樂趣和挑戰。”
雷克斯對馬修的愛好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可以,我會去。”
兩人在體育館門口分開。馬修拿出手機聯系其他社員,他一邊走路一邊打字,陽光略微晃眼,于是他停在一棵行道樹下,秋風徐來,風中夾雜着落葉和輕輕的樹枝碎裂聲。
馬修打字的手一頓,他回過頭,是班上的同學,他們路過馬修都和他打了個招呼。
馬修帶幾個社員布置好活動室,由馬修購買酒精飲料,其他人負責把東西運進學校,一切收拾妥當,馬修開始浏覽校園論壇,看到了一條半小時前發出的帖子:“膽小鬼今天沒來學校,有誰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馬修點進帖子。
回帖不多,有用的隻有兩條。
一條提到帕特裡克的家庭住址和電話号碼。
一條說周末在市立圖書館見到了帕特裡克。
圖書館,宗教——馬修有些失望,這就是帕特裡克能做出的反擊嗎?求助于全能的“主”?真是無能。
明晚就是新人歡迎會,馬修今夜早早休息,時鐘指針不斷旋轉,床上之人浸入夢鄉。
馬修覺得很冷,他重重打了個噴嚏,後腦勺沒倒回柔軟的枕頭裡,反而磕到了什麼堅硬的物體上,馬修立即睜開眼睛,所見到的是寬闊無垠的藍天。
馬修撐起上身,發現手掌按着的不是布料,而是玻璃,馬修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就吓得馬修魂不附體。
他身處萬丈高空的玻璃觀景台上,腳下是幹枯的黃沙山谷。
馬修完全沒有欣賞美景的餘力,他頭暈目眩,耳鳴失語,手腳發軟地癱倒在玻璃觀景台上,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眼前視線稍微清晰一些,馬修就仰面躺倒,他望着天空,避免去想自己身在何處。
但人類的思維就是這樣,越不讓人去想什麼,人越會去想,馬修的腦子裡好像塞了一個放映機,每隔幾秒就重播剛才所見的叫他心跳劇烈的高空景色,而耳邊吹過的獵獵狂風又提示他這一切不僅僅是想象。
馬修盡力攤開肢體,不停确認自己确鑿無疑地躺在一塊堅固結實的玻璃闆上。“别擔心,觀景台的玻璃闆非常可靠,承受自己的體重輕而易舉……”馬修安慰自己,他必須反複想這些占據大腦才能不去想更恐怖的記憶。
事與願違,越是強調玻璃闆結實可靠,馬修頭腦中越是出現玻璃破碎、螺栓生鏽、觀景台出現裂痕的場景,他咬住手指,阻止自己發出丢人的牙齒撞擊的咔哒聲。
現實中的馬修站在幕後将所有人耍的團團轉,這讓馬修誤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且無所畏懼,他大肆嘲笑展露出心理缺陷的他者。馬修忘記了自己不僅會害怕,還會害怕到自己也無法容忍的地步——生理性恐高——盡管沒到坐在四樓的教室内也會害怕的程度,但馬修依然盡量避免在陽台和窗前久留,更是絕不參與登山活動、絕不進入遊樂園等場合,他竭盡所能掩蓋自身的缺陷,也一向做得很好。
直到在夢境中直面恐懼,失去了躲閃和掩蓋的空間,馬修在克制生理恐懼的同時,還要克服心理障礙,馬修無法接受自己現在的衰樣:他正在玻璃闆上扭動着,試圖離開觀景台中心。他難以克制地思慮當前的場景如果被人拍攝下來,自己會不會用極端方式阻止這一切發生,根本不用想多久,他一定會。
馬修不知道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多久,他盡力朝觀景台内側移動,但這段距離仿佛沒有盡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離目的地還有多遠,因為他不敢扭頭去看。馬修聽到了鋼鐵扭轉的哀鳴,接着是玻璃破裂的脆響……馬修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随驟然崩壞的觀景台碎片一起從高中墜落,狂風刮着馬修的眼皮,他緊閉雙眼,等待最後的撞擊。
馬修倒回了柔軟的床鋪上,他爬了起來,什麼話也沒說,發出沉重的喘息。馬修摸着濡濕的枕套,那是汗水和淚水的混合物,他厭惡地将枕頭扔了出去,拒絕承認這一點。
馬修打開手機,已經是早晨6點了,他沖了個澡,在上學前再次檢查了自己注銷的賬号,接着,他删除了手機和平闆中保存下來的照片和視頻,但他沒有銷毀保留着備份的U盤,而是選擇将U盤鎖進了抽屜。
這一場噩夢就像一把重錘掄向馬修由搭建的城牆,砸出一個缺口,讓馬修意識到自己并不是無所畏懼,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強大。于是馬修更加謹慎地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開始查缺補漏,但他絕不可能反省自己的行為,因為他從不認為自己有錯。馬修隻是承認了自己沒有那麼強大,帕特裡克也沒有那麼弱小,僅此而已。
洗漱、刮胡子、整理發型和着裝,馬修像往常一樣把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苟,他望着鏡子裡蒼白的人影,今天晚上可是有一場歡迎會要參加,别出錯啊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