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能寫出《顧此》的魏解元,”庭外數十個婢女擁簇着一位鶴發婦人,頭戴點翠鳳钗,額間一點紅痣,慈眉善目,含笑看着剛停下手中動作的魏離。
“見過太後娘娘,娘娘千歲。”衆人急忙行禮,預備發作的郁恒京也隻好作罷。
“哀家聽聞今日蘇家的姑娘要演奏先前玉兒作的《濟水》,便想來聽聽,若是合适便也看在玉兒的面上指點兩分,沒想到能遇上如此奇才,可惜了先生是男兒身,天生要在朝堂上建立一番功業的。”太後眼中哀思不斷,“玉兒一走,我連個和琴的人都沒有了。”
“若是太後不嫌棄可以讓蘇三小姐進宮作陪,三小姐的箜篌技藝大抵是不遜于在下的。”魏離拱手,看向眼泛淚光我見猶憐的蘇煙羅。
“鳳凰高飛,羽遺翠鳥。不過是裝點着鳳凰毛的山雞罷了。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做派。”如果說魏離的《濟水》隻是讓蘇煙羅顔面盡失,那太後這一番話就是将她徹底打入谷底。
但這話是太後說的,她和蘇延乃至蘇家都不可能說出一字反駁。
“好一個大甯最有名的才女,最拿手的箜篌居然比不上剛碰弦絲的解元。”郁恒京坐會位置上,“回去怕不是要将整個蘇府的帕子都絞爛了。”
“女孩子家家都是有個名頭好婚嫁罷了,做不得數的。”李煥的臉上差點挂不住笑臉,“但男子的名頭可是做不得僞的,不愧是魏先生,第一次弾箜篌居然能得到皇祖母的誇贊。”還好有個魏離在。
“不歸的生母是位歌女,許是有幾分天賦留在身上,碰巧罷了。”魏離将箜篌和曲譜擺好,回了坐席,但蘇煙羅已經沒辦法再輕飄飄地坐在這裡了,她攥緊衣角恨恨帶着婢女退出宴會場地。
魏離落座時正對上她通紅的眼睛,他回之一笑,轉而看向郁恒京,“七殿下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可有什麼心儀的姑娘?”
“魏先生若生做女兒身,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聘回周朝的,可惜了,如今是沒有心儀的姑娘,若是在大甯得遇佳人,就算沒能帶走先生那也是不虛此行。”
“蘇三小姐是小女兒心性了些,但論美貌論才學也不是平庸之輩,做不得正妃侍妾也還是當得的。”
李煥讓人撤走箜篌後坐在稍遠些的左席上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仔細盯着魏離的神色,心下明白,他一經太後的面得了青眼必然不可能被送去換那十六城,但他連太後會來這件事都清楚嗎?
“侍妾也是擡舉了她。”郁恒京冷哼一聲,“我那腿傷的哥哥倒是需要個照顧起居的。”
魏離笑而不語。
琴詩雅會自然是少不得各家小姐一展才華,隻不過經蘇煙羅一事大家都收斂了許多,名聲可以不出衆,但萬不能為了出這一時風頭影響到以後婚嫁,各家各族都還指着這幾位精心培養的小姐給娘家多添一份氣力。
“這一場雅會下來,倒是魏先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清陽托着下巴歎了口氣,“先生這樣優秀,我能比得上他的也就這公主的身份了。”
一旁的李瀛沉默不語,看向首座的太後娘娘,今日太後的到來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嗎?郁恒京的盤算怕是要完全落空了。
太後娘娘年歲雖大,但保養的極好,看起來倒是與文帝似兄妹,她正偏頭與文帝說着什麼,倒是比得到蘇柳玉死訊時看着精神了不少。
魏離依舊帶着笑意應付郁恒京,“殿下的使命怕是真的完不成了。”
“如若不成,我周朝也願意再奪十六郡,三十二郡與先生,難道大甯不會取舍嗎?縱使有人千般不願先生離開,可與民願相比,難道文帝願意重蹈前朝覆轍?”郁恒京仔細地觀察着眼前的魏離,試圖從他無暇的面上找到一絲其他情緒。
“前朝亡于民憤,但大甯不一樣,大甯皇室是衆望所歸,殿下已經試過了吧,在百姓之間散播流言已經很難了。”魏離眼底第一次露出笑意,“殿下難道忘了,這是蘇大小姐的功勞。”
蘇煙羅的批詞就是由蘇柳玉親手散播出去的,與此同時她讓太後統立了暗處控制民間流言的專門機構,就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
“何況,殿下真的覺得我沒有趁此奪回雲城十六郡的能力?”魏離垂眸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這世間向來沒有女子安穩立足之地,請代不歸轉告平甯公主,這世間之事縱有千般不願萬般不舍,在生死二字之下便隻剩‘舍’與‘奪’。”
“先生好酒量,”郁恒京的身形突然放松下來,“那我就等待與先生兵戈相向的那天了,但在那之前,先生想要忙的事情還有許多吧?”
魏離酒氣上頭,面上浮現一絲紅意,眼波流轉,“殿下要忙的事情可比在下多得多。”說完轉頭讓身邊的侍女向太子告罪,不勝酒力先行離席。
郁恒京緊緊盯着那個離去的背影,一如當年雨中被淋濕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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