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起床洗完漱,打着哈欠坐到梳妝台前。
福祿公公拿起梳子,走到身後,幫他梳起發髻。
梳子剛将長發梳順,小太監就“咦”了一聲。
顧棠随口問道:“怎麼了?”
“殿下,”福祿公公托起一縷頭發道,“您側邊的頭發少了一截。”
顧棠抓過來看了眼,的确短了。豁口整整齊齊,看上去應該是用利器削掉的。
“昨晚睡前還好好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
晚上除了他倆,就隻有謝明峥會來暖閣。
顧棠疑惑道:“他削我頭發做什麼?”
福祿公公掩嘴笑了笑:“陛下許是想……”
“留作信物。”
“削發代首!”顧棠驚恐地叫道,蓋過了小太監的聲音。
福祿公公:“……”
他家殿下的想法,總是異于常人。
“我最近,沒得罪他……”顧棠遲疑了好一會,在話尾加了個“吧”字,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小太監。
福祿公公回憶了下近日的事情,安撫地拍了拍顧棠的肩膀:“殿下放心,如果陛下真對您不滿,肯定先禁足。”
“您這不是還能在紫薇宮裡活動嘛。”
顧棠瞬間被說服了,小聲抱怨道:“謝明峥是不是閑得蛋疼,好好的頭發亂剪,現在都不方便往上盤了。
“不妨事,”福祿公公道,“奴婢給娘娘梳成側髻就能藏起來了。”
“如果你不是太監,肯定會有很多姑娘喜歡你,溫柔體貼又心靈手巧。”顧棠脫口道。剛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說到了别人的痛處,趕緊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提你的傷心事,我就是覺得小福祿你很好。”
福祿公公笑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奴婢也沒您說的那麼好。”
顧棠仍舊有些過意不去,不安地搓着手指。
福祿公公見狀,為了表示自己不介意,裝作聊天似的提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也有各人的活法。”
“在殿下看來,進宮做了太監,肯定都是有些心酸事。”
“當然,如果不是沒辦法,誰也不想做這一行。可是,比起那些沒有活下來的人,奴婢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顧棠聞言轉頭看向小太監:“小福祿,你家鄉是哪的?如果以後可以離開皇宮,你想回去嗎?”
福祿公公一邊梳着頭發一邊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奴婢的家鄉是個小地方,倒是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橘子汀。”
“你們那盛産橘子?”
“是,家家戶戶都種,我家曾經也是有十幾畝果園的。”福祿公公面露懷念,“大家還會做許多橘子點心拿到城裡去賣。”
顧棠道:“後來,出什麼事了?”
若不是出事,這樣的家境,也不至于要送到宮裡當太監。
“水患,全淹了。不僅僅是我們村子,周邊無一幸免。”福祿語氣平靜道,“村裡的老人跑不及,幾乎都死了。逃出來的沒錢沒糧沒藥,附近的城鎮不收災民,關了城門,天天都在死人。”
顧棠疑惑道:“朝廷不赈災嗎?”
“朝廷撥了銀錢糧草,但是别說米了,我們連一把糠都沒見到。”福祿公公眼眶微微泛紅,“我娘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就背着妹妹,牽着我往南面走。當時宮裡正好在招人,在我娘苦苦哀求下,負責的官員收下了我們。”
顧棠聽得心裡難過,問道:“你進宮後,你娘怎麼樣了?你妹妹現在還在宮裡嗎?”
“不知道,我再也沒見過她。至于我妹妹,很早之前病死了。”
說話間,發髻已經梳好了,福祿公公笑道:“奴婢覺得現在的生活挺好的。吃的飽,穿的暖,殿下和陛下待人都和善,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等以後年紀到了,出了宮,奴婢應該會找個甯靜祥和的小村子生活。在院子裡種幾個顆橘子樹,橘子熟了,調皮的小孩偷偷翻牆來摘,我就拿着橘子,做些好吃的點心,招待他們來家裡玩。”
顧棠立刻道:“那我要住你隔壁。”
“殿下說笑了,殿下是大富大貴之人,哪裡會和奴婢做鄰居呢。”
顧棠托着腮道:“我要是沒追着謝明峥,等他不需要假皇後,我也是舉目無親,你忍心抛下我嗎?”
福祿公公聞言,笑道:“若真是有那麼一天,就委曲殿下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顧棠隻顧着内疚難過,絲毫沒有意識到福祿公公的話裡,有多少漏洞。
比如,遭遇水患後,過上一段時間水總會退的。北梁人安土重遷,福祿公公為什麼不把回鄉當成第一選項?
再比如,他的娘親隻是下落不明,并未親見亡故,就算希望渺茫,為何隻字不提尋人?
最重要的是,宮人的采選和大戶人家買仆役不一樣,有相對嚴格的流程。光是身份明确這一條,就能把兄妹二人刷下,除非正巧有一男一女要頂替。要是想送就能送進宮裡,其他的災民為什麼不效仿?再苦再累總好過活活餓死在路邊。
福祿公公将梳妝的用品收好,拿起扶塵,雙手交叉在身前,安靜地注視着在院子裡逗弄白貓的顧棠,低聲自語道:“殿下,若您知道我曾經做了什麼,怕是再也說不出什麼做鄰居的話了。”
“隻是,就算有機會重來,我依然會如此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