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話音剛落,就察覺到懷裡謝明峥的身體緊繃了起來。
他心裡突了下,整個人僵在原地,腦海裡的小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都怪剛才氣氛太好了,才會将心裡話脫口而出。
顧棠能感覺到,謝明峥待他和以前不同,肯定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歡他的。
隻是這份喜歡到底算哪一邊,到什麼程度,他卻一點底都沒有。
唉,為什麼追求人的時候看不到進度條呢?
現在突然點破,會不會再次讓兩人的關系掉回冰點?
甚至,萬一對方隻當他是朋友兄弟,而他卻想泡他,說不定連謝明峥的身邊都呆不了。
不,不可能。
皇後還沒死,呆還是能呆的。
就在顧棠胡思亂想時,謝明峥突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顧棠一下沒反應過來。
謝明峥卻已松開了手,起身摸了摸顧棠的腦袋,道:“你先睡吧,我再去和娘親說說話。”
“哦。”
顧棠目送着謝明峥離開,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瞪大的兩隻眼睛看起來清澈而愚蠢。
他現在滿腦子隻剩一個問題:這個“嗯”,又是什麼意思?
謝明峥站在門外,像個無措的孩子,來回踱着步子,卻遲遲不敢擡手敲門。
“滾進來吧,”屋裡的人笑罵道,“在外面走得人心煩。”
謝明峥小心推開門,走進房中,低低叫道:“娘。”
程盈披起衣服,走到桌前坐下,沖自家兒子招了招手:“坐。要講什麼快講,你娘我年紀大了,得早點睡。”
謝明峥拉開椅子,在程盈身旁落了座。
程盈随手拿起盤子裡的橘子,剝了皮後,往嘴裡塞了一瓣。
謝明峥右手手指敲着左手的手背,微微垂着頭,沒說話。
程盈沒有催促,吃完手上的橘子又拿了個香蕉。
等她啃完了半個果盤,那個素來以殺伐果斷的兒子終于開口了。
“我好像做錯了事情。”謝明峥道。
程盈挑了挑眉:“怎麼,後悔和娘挑明小棠的事情了?”
是的,宴會前謝明峥一直按着顧棠不讓他插手,其實是間接向程盈明确自己的心意。
這麼拐彎抹角的沒什麼其他緣由,單純因為謝明峥不好意思直接和母親說。
古人都講究含蓄嘛。
至于顧棠那裡,說他完全沒有暗示對方的那個心思也不是。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謝明峥歎氣道,“是……他方才又向我剖白心意。”
“那不是挺好麼,”程盈道,“你該不是大半夜跑來和為娘炫耀吧。”
謝明峥苦笑了下:“娘,你應該最清楚了,我給不了任何人承諾。”
“我一直這樣告誡自己,可我又舍不得他離開。”
所以,總是暧昧不清地拉扯着。
他當時多想回一句“我亦如此”,可偏偏那幾個字重得他的舌尖根本頂不動。
程盈聽完,把手上的果皮往桌上一扔,起身萬分嫌棄地把謝明峥推出了房間。
“所以,你找我問什麼?”
“是希望為娘支持你當個人渣,還是讓你斷了念想,以後給你責備我的機會?”
“我……”
不等謝明峥解釋,門“啪”得一聲就關上了。
“老娘之前就同你講過,不摻和你們小輩的事,滾滾滾。”
謝明峥摸了摸被門撞到的鼻子,不敢說什麼,灰溜溜地走了。
因為,他來找程盈的确帶了點不太能說出口的理由。
也許有人附和着、體諒着開解他幾句;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辯駁幾句;他心裡的負罪感會少一些。
房内的程盈卻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灑脫。
程盈走到佛龛前,拿起夫君的牌位,坐到床邊,撫摸着靈牌長長歎了口氣。
“阿延啊,我有時真的不忍心啊。”
“這份恩情壓得他太苦了、太苦了,我這個當娘的,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剛剛,差點就忍不住,想勸他放手,當個忘恩負義的人了。”
“這二十多年,他可有一分一秒是為自己活的?如今連去愛一個人,都畏縮不前。”
“我哪敢陪他去帝都。光是想想,我都恨不能拉着他抛下一切,遠走高飛,當個天地間遊蕩的閑雲野鶴。”
“難怪有句話叫深恩成仇,這世間,還有比人情債更難還的債嗎?”
“深恩成仇,深恩成仇……”程盈呢喃着抱住牌位,“可是阿延不行啊,不行啊,如今能為甯王拿回一切的人,隻有明峥國。”
“若真為了自己活得舒坦而放棄償還恩情,我們還算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