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似是覺得還不夠,便又飛身跳在了潭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石頭上,如身姿輕盈的飛燕那般輾轉在怪石之間。饒是那熟稔梅花樁的武林高手來此與他比試,少年的步履也不落下風。
他是一隻鶴妖——賀玠突然想到阿玥方才随口提到的事情,不免對少年又多看了幾眼。
鶴鳴于九臯,聲聞于天。*
賀玠沒有見過那翩若君子的仙鳥,卻也是在畫集上看過它們水墨怡然的姿态。
知曉其真身後,再回頭看他那眉眼體态,一颦一蹙間都和那飄然雅緻的禽鳥所吻合。
看來爺爺說得對,這世間也并不是惡欲縱流之妖的天下,還是有很多高風亮節之善妖的。
更何況這鶴妖和自己的姓名如此相同,賀玠不覺對他好感更甚。
恍然間,日頭已經西斜,墜入了無邊的山脈中。
賀玠跟着這一家三口慢慢朝家走,從視野開闊的山腰亭台處看見了重山之外的人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離陵光的主城有多遠,他隻看見腳下錯落有緻的田地,影影綽綽的青灰瓦房,一幅民生自由景色秀美的圖畫順着山口開拓的河流鋪展而開。
日暮而歸的農民,牽着耕牛的牧童從那拱起的石橋上悠然走過。遠遠聽見竹笛笙箫,随着上移的星辰吹奏着天籁鳳鳴。
雖沒有孟章那樣繁榮富麗,歌舞升平的景象,但這裡的百姓也是過得怡然自得,無拘無束。
不知道如今的陵光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說起陵光,賀玠沒來由地想到了那位冷峻的裴宗主。若是讓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兩百多年前的陵光,甚至還能見證他之宗門的建造,還不知那張高嶺之花的臉上會露出什麼好玩的表情呢。
賀玠惡劣地笑了笑,然後發現自己隻是隻蝴蝶,并不能做出扯嘴角這樣人性的動作,遂閉嘴。
那陵光神君雖貴為天界之人,但在凡間所居住的屋子也不是什麼華美的水榭軒宇,反而從外觀上來看普通得出奇,青磚做牆,山竹做椽——這一點倒和自己那爺爺意外的一緻。
賀玠熟門熟路地從窗戶口溜了進去,畏首畏尾地躲在香爐後面。
那爐中被點上了安神熏香,清清淡淡煞是好聞。
說不定,隻要自己老實睡上一覺,第二天起來就回去了呢?
賀玠懷揣着這種美好的心願閉上了眼睛,在屋裡輕淺的呼吸聲中陷入了睡眠。
——
“要走咯。”
“能少帶點東西就少帶點吧。”
“注意一定不要在百姓面前露出妖物的模樣。”
朦胧的聲音忽遠忽近,賀玠以為又是那桃木妖搞的鬼,正想醒來探探虛實,結果一睜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房梁牆壁。
好吧,我還是沒有回去。
賀玠在心裡揚起一抹苦笑,很快便重整精神,樂觀積極地接受了現實,僵硬地抖動翅膀飛出了窗戶。
房屋内已經有些冷清了,那三位主人正站在屋外,神君滿臉擔憂地叮囑兩個孩子。
“阿玠倒是沒少跟吾下山,但阿玥你是第一次,切莫惹了亂子。”
“他都不會出事,我能惹什麼亂子?”
阿玥的口氣依舊是那麼自大惹人厭,說完還瞪着眼睛看了阿玠一眼,料定了他不會發難。
少年好似已經習慣了阿姊對自己的排斥,不急不惱地說:“以防萬一,阿姊你還是好生跟着父親學學屏息斂氣,城中很多百姓是不認可我們妖物的。”
“用得着你來管教我?”阿玥撩着頭發大步向前走去,“我看那個被識破僞裝後哭着鼻子應該是你吧!”
她聲音尖銳刺耳,賀玠縮在牆角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果然,這鸠妖無論多大都是這麼咋呼。
不過既然他們要下山,那必定會遇上些不同尋常的事,說不定其中就藏在其中。
想到這,賀玠連忙撲扇着蝶翼跟了上去,生怕一個閃失,這群仙人妖怪就日行千裡走掉了。
那阿玠背了個破包袱,腰上纏着盤纏。賀玠便找了機會停在了他的包袱上,以免自己被甩開。
他就這樣一路跟着陵光神君出了山。看着他破開了親手設下的濃霧結界,走出了世外桃源與世中煙火的交錯線。
一旁空曠的草地上立了塊巨石。
上書“歸隐山”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