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玠!”
裴尊禮大喊着沖到坑邊,想要伸手抓住他,卻終究晚了一步。
“啾啾啾!”
瑩白圓潤的小山雀大叫着跌倒在地上,手足無措地圍着裴尊禮跳,不明白賀玠怎麼一聲招呼都不到就跳坑了。
不遠處有密集的腳步聲在趕來。衙府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裴尊禮緊握着腰間的劍柄,盯着下方揮斬的刀氣,臉色陰霾密布。
要救他嗎?
裴尊禮在心裡問自己。
他看見賀玠站在不斷再生湧動的樹根上,揮舞着連罪砍向那些企圖拉他堕入深淵的樹根。緊握着刀柄的雙手溢出點點鮮血,灑在樹根上。他想要救人,可實力和體力都和那狂暴的桃木妖之力差距太大,甚至連自保都做不到,談何拯救别人。
“為什麼……”裴尊禮用拇指緩緩推出佩劍,“明明是沒有意義的事,她們已經死了。”
他低聲呢喃,玄袍長發飛散在風中,靜靜站在坑邊,像位遺世獨立的仙人。
“裴宗主!”
少年的呼喊點燃了他眼中沉寂的燭芯,琥珀般剔透的眼眸中倒映着賀玠看向他時堅毅的神色。
“接住!”
他大喊,手裡居然摟抱着一位嬌小的女孩。
他真的生生将人從根脈中救了出來。
裴尊禮伸手接住被他抛上來的姑娘,轉頭便與那雙碧若天穹的雙眼對視。
“雲鶴。”
少年的面孔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人赫然重疊。
他突然叫出了這個名字,整個人如遭雷擊般愣在原地。
是啊,如果是他的話,一定不會放棄那些姑娘的。
他真的,太像雲鶴了。
“啾!”
明月驚慌地用翅膀遮住眼睛,沒想到眼前的男子會猛地拔劍跳入坑中,胖胖的身體吓得打了個滾,翻到坑邊趴着往下張望。
坑中的根脈已經占據了絕大的空間,每條樹根都寬如臂展,猙獰湧動着向上生長,那一片大地都不堪重負地拱起了山背,地皮上長出無數個驚悚的瘤包。
裴尊禮挽劍斬斷了竄動着伸向自己的樹根,側身躲過了一記迎面朝自己手臂劈來的刀砍。
“你來了?”
賀玠氣喘籲籲地握着連罪,看到差點被自己劈倒的裴尊禮,兩隻眼睛霎時亮起了光。
裴尊禮看着他沒有說話,擡手擋掉了一根妄圖插進賀玠胸膛的樹根。
“暴動之妖息,以其宿體為孽根。”他伸手抓住賀玠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後,“想要阻止他,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宿體,一擊斃命。”
裴尊禮劍尖指着腳下不斷晃動的樹根團,淡聲道:“這桃木妖修為很高,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證不會失手。”
“不用你來,我一人就可以了!”賀玠咬着牙将連罪插進根脈之中,看着那滋滋冒出的黑煙說道。
你一人?裴尊禮看着他那毫無章法胡亂揮舞的砍刀手法,偏頭呼出一口氣。
“你退後,注意看腳下。”
語罷,他不願再過多解釋。銀劍出鞘,清脆尖銳的劍吟瞬間盤繞在兩人身邊。
賀玠仰頭看去,隻見裴尊禮躍升半空,手中的劍影密如霶霈,一道道劍氣斬入蠕動的根脈,勢如破竹。方才張狂肆虐的根枝轉瞬間就被砍得七零八落,一個個被困在其中的軀體也漸漸露了出來,那男人扭曲的身體也在地底顯現。
“有用!”
眼見樹根的生長速度大大滞緩,賀玠驚喜地大喊。
“别松懈!”
裴尊禮目光一凝,緊繃的側臉滑落下一滴汗珠——雖然用這樣大範圍劈斬式的劍法的确能削減桃木的生長,可依舊是杯水車薪,解不了根源。
果不其然,還沒等賀玠喜悅太久,腳底的根團突然發瘋般地攢動,斷落的樹根也複而再生,尖嘯着沖破地脈。
“該死。”裴尊禮低罵一聲,突然沖向賀玠,站在他身邊扶住那亂晃的腰身,穩住氣息沉聲道,“看到那男人的位置了嗎?”
賀玠點頭。
“那就一直盯着那個方向。”裴尊禮突然伸手,同賀玠一起握住了連罪的刀柄,“等下我會再一次讓他顯形。一旦出現,立刻動手。”
“右手執劍,運氣凝于劍尖,橫掃前空開雲撥霧,橫劈腰身直取命脈。”裴尊禮握住刀柄,帶着賀玠的手猛地向前揮斬,迅猛的刀氣直直砍入厚重的牆壁,“這是我們宗門劍法一式。劍既可,刀亦然。你隻需等他露面,用這招讓他人頭落地。”
“開雲?”賀玠下意識說出這個名字。
裴尊禮一頓,瞳孔驟縮。
“你應該少說了一點吧。”賀玠揚起一個笑,臉邊的梨渦正好飛濺上一滴血迹。
“不是應該還要左手作勢護住心口嗎?”他扛着大刀跳上一截樹根,做好進攻的姿勢,“不然很容易被敵人抓住弱點啊。”
刹那間,裴尊禮感覺從頭到腳的血液都逆流了。他大睜着雙眼,一時間竟然忘記了防護與攻擊,直到那樹根朝他襲來時才回過神。
密集的劍影再一次降臨,躺在地底的男人發出一聲聲詭異的哼笑。似在嘲諷外界兩人的無能。
根脈一條條斷裂,掩藏在其中的面孔再一次沐浴在陽光之下。
“沒用的……”男人仰躺在地上,看着高懸在穹頂的裴尊禮輕聲道,“無論你砍下多少,安安的根脈是無盡的。”
他要讓整座山脈為陶安安陪葬,包括那些傷害她的人。
永生永世被關押在罪與孽的荒山墟土之中。
“誰說沒用的,大叔?”
少年憤怒的聲音讓男人睜開了眼。朦胧的日色中,一把彌漫着血色光暈的砍刀懸在了自己的顱頂。
“我們的目的又不是斬盡你那些煩人的樹根!”
賀玠手起刀落,按照裴尊禮剛才示範的姿勢朝着那男人的脖頸劈砍而去。
唰——
血濺三尺。
虛有山倏地安靜了下來。
男人迷茫地睜大着眼睛,在那逐漸消退的光芒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稚嫩的面孔。
是安安。
她在沖他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