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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還未亮,賀玠就趕在第二聲雞鳴前來到了馬坊裡和瘦麻稈約定的地方。離他說的寅時還有一段時間,并不是賀玠緊張得睡不着,而是他想趕在那瘦麻稈之前探查些情況。
昨日他将将離開馬坊,轉身就去了衙府向戚大人禀報了這件事,他本以為剿滅這種肮髒的勾當再怎麼也會獲得衙府支持,可他忽略了孟章百姓刻在骨子裡對妖物的排斥。
“這種事,很多年前都有了。”
“隻是妖的話,我們是不方便插手的。”
“倒不如說,他們把孟章境内很多妖獸倒賣走,也算是變相還我們清靜呢。”
戚大人臉上還帶着未褪盡的疲憊,拍了拍賀玠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你會對即将宰殺入鍋的雞心生憐憫嗎?”
在他們眼裡,那些妖物與家中牲口無異,死了就是死了,甚至還能拍掌叫好。
也不怪戚大人不想介入。他剛結束了一個因樹妖禍衆的案件,即使始作俑者并不是那妖物,但也依舊不妨礙他對這些生靈的厭惡。
孟章神君保護子民不受妖物侵襲的方法,除了他本人實力過于強大,能定住滿國風雨外,就是一代代傳授妖物禍世的理念。
隻要所有人都厭惡妖獸,那孟章的百姓從嬰兒時期就會種下遠離它們的思想種子,代代相傳根深蒂固。不管善惡一律排除,從根源上杜絕被傷害的可能。
賀玠能理解他們的想法,但不能苟同這種觀念。
爺爺從小教導他的便是善惡分清,妖也有善輩。不分青紅皂白的斬殺隻會為自己惹來更大的災禍。
況且……賀玠想到那鐵籠子裡一雙雙眼睛和瘦小的身體。它們都還是未經世事的孩子,沒有害過人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視它們的命為草芥?
也罷,沒人幫也不礙事。賀玠樂觀地想到——自己手上有把上品器妖,還有隻山雀妖可以通風報信。退一萬步講就算救不出來,也不至于讓自己折在那裡。
天上月明星稀,賀玠借着月光藏在破馬棚的後面,靜靜等着約定時間的到來。
包袱裡的明月還在熟睡,背上的連罪刀刃的冰冷也隔着衣服傳向皮膚,絲絲縷縷讓人不寒而栗。
有早起的馬坊主人從賀玠眼前一個個進入集市,紛擾的馬鳴和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就讓寂靜的集市翻騰起來。
這裡本就是租借馬匹車隻的地方,有各式馬車進出也并不稀奇,可賀玠還是在那車流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馬車車廂意外的寬大,木制的廂梁塗上了純黑的生漆。拉車的馬匹也是全身墨黑,在夜色中竟有些難以看清。
不過這些特點還不足以讓賀玠注意到它,真正讓他确定的,是車上濃郁的妖息。
果不其然,黑馬車在自己藏匿的馬棚下停住,從車上下來兩個頭巾遮面的人。
看來加上那個瘦麻稈,對方一共有三個人。
“瘦子他人呢?”
其中一個蒙面人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通往地道的入口,拉開暗門朝裡面丢了個什麼東西。
“叫他出來,時間要到了。”
另一個人擡頭看已經要沉下的月亮,有些催促地說。
不一會兒,那地道裡就傳來某種奇怪的花香,清清淡淡,不仔細聞根本不會注意。
這估計是他們傳遞消息的手段——賀玠站在暗處斂氣看着,猜測他們會通過不同種類的氣味給同夥傳達不同的信号。
咚咚咚。
地底傳來三聲敲擊,兩個蒙面人對視一眼,便接連跳入了地道,不多時便擡着一個被黑布蒙上的碩大鐵籠爬了出來。
瘦麻稈跟在兩人身後,依舊是那身寬大衣袍加鬥笠,不過手邊卻跟了一個同樣被大衣袍包裹住的人。
有四個人?
賀玠皺眉仔細看向那跟在瘦麻稈旁邊的身影。那人個子嬌小,很明顯不是成年男性,裸露在衣袍外的雙手上還被捆綁上了厚厚的麻繩死結。
不對,那不是人。
賀玠的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連罪的刀柄上,武器的分量總能給予他一些安心。
“先别急着走。”
瘦麻稈看着麻利裝載鐵籠的同夥說:“我這邊還要帶一個人。”
“還要帶人?底細摸清了?”一個人問。
“我做事你不放心?”瘦麻稈笑道,“他已經在這兒了。”
語罷,他扶起鬥笠,那雙深凹進眼眶的眼珠轉向了賀玠隐藏的方向,嘴角向上勾起。
賀玠呼吸一亂,故作鎮定地從陰影中走出,将緊握的手背在身後。
“他是誰?”一個蒙面人上下打量着賀玠,“沒見過這号人。”
“你當然沒見過。”瘦麻稈輕蔑地笑笑,“人家可是陵光那邊來的,跟你可搭不上邊。”
蒙面人被同夥這樣擠兌,憤憤然罵了句髒話,轉身上了馬車。
“來得可早。”瘦麻稈轉身看着賀玠,手中牽引的麻繩卻死死拽動了一下,扯得身邊那人一個踉跄。
“睡不着,不如早點過來。”賀玠神色自然道。
離得近了,那小人身上的妖息便愈發濃重。
她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故意彰示着自己的存在,讓賀玠不得不多看了幾眼。
至少五百年的化形大妖。
他們怎麼會抓住這樣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