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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泱泱的鱀妖擠在河道中,他們吃飯用臂膀托舉着棺材,順着水流的方向緩緩前進。
棺材沒有棺蓋,經過賀玠眼前時裡面平躺的鱀妖屍體盡收眼底。
鬓邊斑白的男人緊閉着眼,雙手垂放在身側。蒼白的臉上雖布滿了皺紋,但仍能看出他生前的和藹慈祥。
鱀妖族族長。
賀玠朝這位已逝的族長微微俯身,目光落在了他頸部那一圈猙獰的縫合線上。
族長夫人細心為丈夫梳洗打扮。換上了他最為隆重的衣物,戴上了整個鱀妖族最為珍貴的寶珠。
可再怎麼繁麗的裝飾也遮蓋不住他荒唐的死法。
曾經備受整個鱀妖族尊敬的族長,咽氣後也不過黃土一抔。不過他的死狀的确令人唏噓,連個全屍都差點無法保留,也難怪鱀妖對裴世豐痛恨入骨。
原本溫和的湖面随着棺木的擡出逐漸泛起波紋,從微小的漣漪逐漸變為滾滾江浪。明明是個無風的夜晚,可湖中之水卻躁動不安,仿佛擁有生命那般狂舞喧嚣着。
巨浪的中心,族長夫人一襲純白長裙,站在浪頭朝着那一排排安穩停放的屍體而去。
“禦水成形,水漫四野。”
族長夫人的聲音清冷又帶着不可冒犯的神聖,而她腳下的湖水也在這一呼聲後徹底沸騰,化為沖天的水龍卷扶搖直上。
“血債血償,以命抵命。”
“就讓那些愚蠢人類用生命來祭奠我們死去的戰士。用無盡的湖水洗去他們罪惡,淹沒他們的靈魂!”
族長夫人張開雙臂,無數鱀妖随她高聲呼喊。
“血戰血償!”
“以命抵命!”
賀玠看着直達九天的龐大水柱,臉色驟然變得陰沉。他張開翅膀,拽過身後的裴尊禮騰飛到半空。
“抱緊我,不要松手!”賀玠将他攬在懷中,看着越聚越龐大的水團說道,“我就知道這幫子鱀妖沒安好心,還好我沒帶着你逃走!不然就讓他們鑽空子了!”
“怎麼了雲鶴哥?”裴尊禮緊緊抱着賀玠的腰。周圍被族長夫人禦動的湖水肆虐飛舞着,一陣陣烈風蓋過了他的聲音,他隻能張着嘴大喊。
“禦水成形水漫四野。這是水中獸妖的高階術法,能讓水源無限蔓延開來。哪怕是一滴雨水也能彌漫成湖泊。以這片湖的水量……那女的是想徹底毀了整個北境之地,用所有百姓的命給她丈夫報仇!”賀玠一咬後牙,躲過了沖他疾飛而來的水刃。
“不要讓他們逃走。”
族長夫人遠遠看見了飛至半空的賀玠,沉聲下令道。
話音剛落,一直待命在洞口宛若雕塑的江祈毫不猶豫地縱身跳起,手中寒光一閃,直沖賀玠面門而去。
賀玠側身躲開江祈的攻擊,用羽翼打下了她手中的匕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頸後的衣襟。
“我不想跟你們打,讓你母親停下,我可以當作這件事沒發生過。”
賀玠一手抱着裴尊禮,一手拎着江祈,臉上的頑氣柔和消失得一幹二淨。
江祈惡狠狠地盯着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做夢!”
賀玠盯着這不知道比自己小了多少輩的犟小妖,歎了口氣道:“你說你這丫頭,我好好跟你說話不聽,舞刀弄戈的多傷和氣。”
江祈擺動了一下身子,見掙脫不掉,忽地張開五指,掌中藍光凝聚,腳下翻騰的湖水立刻聽命地朝她撺動而來。
騰躍而上的湖水在半空化為了一把鋒利的劍刃,狂奔着刺向天空。若不是賀玠躲避及時,那水形劍刃能将他從頭到腳捅個對穿。
“你何必……”
“小心!”
賀玠正想繼續勸說江祈,裴尊禮突然大喊一聲,從他右手的摟抱中掙脫而出,不顧一切地撲向江祈。
就是那一刹那,江祈的左臂上長出了鐵刃似的魚鳍,趁着賀玠躲避腳下水刃的功夫,直直朝着他心口刺去。而朝她撲身而來裴尊禮正好撞在她手臂上,讓那魚鳍刺了個空。
“小竹筍!”
兩人激烈的動作讓賀玠脫了手,他着急地去撈裴尊禮,可江祈緊接着轉身踢向他,攔住了他救人的手。賀玠隻能眼睜睜看着裴尊禮墜入湖中。
停滞在半空的江祈側目陰沉地看了一眼賀玠,随後緊跟着落入湖中的裴尊禮一齊跳了下去。
賀玠沒有片刻停頓,立刻俯身沖到波濤滾滾的湖面上。可裴尊禮墜落的地方除了不斷湧起的水波就是被浪拍打折斷的樹木,哪裡都沒有他的身影。
此時族長夫人的術法已然發動完畢。
水漫四野術如其名,源源不斷的湖水從中心汩汩湧起,朝着四方飛也似的奔流而去,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樹木齊根倒下,房屋牆瓦垮塌。滔天的巨浪卷走了曾經村落留下的一切,就連那橫亘在上下遊的河壩也被徹底沖垮。
湖水溯着河道向着上遊的方向奔去,而那裡正是幸存的村民紮堆暫住的地方。
是了。隻要鱀妖發動的水災範圍足夠大,波及到的百姓越多,裴世豐就絕不會坐以待斃。
而他們既獻祭了百姓告慰死去的族人,又引出了裴世豐,拿他兒子換回被綁走的族人。
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可世上哪有兩頭都占的好事?
想通這點的賀玠一咬牙,更加放平了身體,讓自己近乎貼着湖面飛行。
而上空俯瞰一切的族長夫人顯然也不打算放過他們,厲聲沖着江祈道:“不能讓裴世豐的兒子逃走!給我抓住他!”
江祈得令,冷着臉沉入水中,化為白鱀一路向上搜尋。
而水面之上的賀玠也先她一步朝着上遊飛去。
“小竹筍!小竹筍!”
賀玠沖着湖面呼喊,可回應他的隻有怒吼的江浪。
一隻白生生的手臂從急湍的流水中伸出,隻一下就又被卷了回去。
賀玠眼見,立刻沖着那團模糊的黑影沖了下去,可水流實在是太急,一次次将兩人快要碰在一起的手沖開。
“救命啊!救命啊!”
水流已經沖入了上遊的地段,周圍也漸漸出現了稀疏的人煙。
眼見的滾滾洪水襲來。駐紮在兩岸邊的百姓紛紛拖家帶口地逃離。鍋碗家當都抛在了身後。
可細瘦的人腿如何跑得過無情的洪流?轉眼間,數十個的百姓就被卷入洪水,連帶着殘垣斷木拍打在激流之下。
“雲、雲鶴哥!不要管我……去救其他人!”裴尊禮順着湖水起伏,費力地朝着賀玠大喊,“我會水,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