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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賀玠大叫一聲。
在他的思緒回神之前,背後的羽翼先一步扇動起來,帶着他的身體直直沖入正在崩裂的金瓊山之中。
“愚蠢至極。”
裴世豐看着賀玠的背影冷笑。
“你也去給他們陪葬吧!”
劍氣爆破的波動和震耳欲聾的巨響壓過了洪水的咆哮。
洞穴内的裴尊禮還來不及找到暫避的地方,頭頂的崖壁就已經開始震動脫落。從山頂墜落的巨大岩石堵住了洞口,他出不去了。
一條條手臂粗的裂痕跨過了腳下,拳頭大的石塊開始簌簌掉落,砸在他肩上和腳邊。
看來,就算是族長夫人,這次也救不了自己了。
裴尊禮徒勞地用雙手擋住腦袋,想着這樣至少死的時候不會那麼難堪。
父親使出的力量絕對足以破開金瓊山,讓淤積在此的洪流流入北面。隻要鱀妖族群順着江流一路北去,定能重新找到宜居的地域。
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呢。
裴尊禮爬進兩塊岩石之間的縫隙,權當是為自己找了個墳墓。
“那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雲鶴哥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裴尊禮猛一擡頭,可入眼依舊是混沌黑暗。
抱歉雲鶴哥,我食言了。
他将臉埋進雙膝之間,靜靜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明明自己從前是一個那麼喜歡哭,隻要被父親否定就掉眼淚的人。可真的當死亡臨頭時,反而哭不出來了。
可是妹妹怎麼辦?
裴尊禮捂住臉。
沒有自己的話,她要怎樣才能在宗門裡活下去?
他還是太年輕了,做什麼事都不留後路。
頭頂碩大的石塊終于在一聲巨響後轟然墜落,整座山峰已經快要崩塌為自己的棺木。
裴尊禮閉上眼睛,默數着劇痛的來臨。
一呼。
一吸。
巨石沒有砸在自己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聲沉重的呼吸,和滴落在自己臉上的黏膩腥血。
“我不是說過……不許你……再送死了嗎?”
裴尊禮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看見那張美如畫的面孔就在自己眼前,寬大的翅膀将自己牢牢保護在其中,而那掉落的巨石正好砸在了他的身上。
“雲、雲鶴哥?”裴尊禮顫抖着問,伸出手摸上賀玠的臉,卻發現他頭上的血像是洩了洪似的怎麼也止不住。
“你怎麼……”
你怎麼在這兒?
你為什麼要救我?
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在這一刻噴湧而出。裴尊禮再也抑制不住酸澀的鼻尖,抱住賀玠的脖子放聲大哭起來。
“為什麼要來救我?雲鶴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我幫你堵住,幫你堵住……”他摸索着找到賀玠頭上的傷口,邊哭邊用手捂住,“你、你不要死,求求你了……”
“别、别哭喪了。”賀玠艱難道,“死不了。”
他在撲向裴尊禮的前一刻用鶴舞強化了背部,擋下了沉重的巨石。
“你……你沒事嗎?”裴尊禮哽咽着問他。
“當然有事了!”賀玠用盡畢生力氣破口大罵,“我恨死你爹了!痛死我了啊!”
“早知道我就不閑着沒事兒跑出山玩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我明明最怕疼了!還讓我又是被劍刺又是被石頭砸!”
“我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種苦啊啊啊!全都怪你小竹筍!沒事瞎跑到這裡面幹什麼啊!你知道我為了救你白白燒了十年修為嗎?你要怎麼賠我啊!”
賀玠一連說了好幾句話以解心頭之恨。
“十年修為?為什麼……”裴尊禮眼看着又要哭。
“啊,隻是鶴舞這種妖術的代價而已,不是什麼要命的東西。”賀玠怕他又陷入無止境的自責,連忙解釋。
看着他中氣十足的樣子,裴尊禮終于微微松了口氣,沒出息地抹了把臉上的眼淚鼻涕。
此時兩人周圍已經全被坍塌的山體掩埋,頭上也是密不透光的岩石,隻有手邊一棵粗壯的樹木架起了小片空間,能看見外面的情形。
暴雨好似已經停了,一縷霞光透過岩石間的縫隙照在了兩人的臉上。
滾滾波濤流動的聲音由遠及近,直到從兩人身邊咫尺的距離奔騰而過。
裴尊禮突然傻笑了一聲。
“什麼聲音?該不會又是夫人引出洪水了吧?”賀玠疑惑道,“還有,你還好意思笑?你記不記得你答應過我……”
“雲鶴哥。”裴尊禮指着縫隙之外的景象道,“你看外面。”
賀玠微微彎下腰,眯着眼睛向外看去。
一夜風雨後,天邊的霞光普照了整片大地。
而那泛濫的洪水此刻也不再淤積。倒塌的金瓊山為它們破開了通向北方的大門,源源不斷的江濤奔流不息,順着新開的山口跑向北之天際。
一片片濺起的浪濤中,無數白鱀乘着江流北去。跳躍在浪花之上,浮潛在日光之下。純白的身影一起一伏,成了點綴在彩雲彼端的白瓷。
“你……”賀玠愣住了。
他看看那群遊走的鱀妖,又回頭看看裴尊禮,眼珠子差點瞪了出來。
“你是故意的?”
裴尊禮又擦了擦臉上的濕潤,傻笑兩聲。
另一邊,一直蹲守在金瓊山外的裴世豐發現大批白鱀逃離後終于意識到自己上當了,立刻召集宗門弟子提劍朝北追去。
可在水中的鱀妖哪是那麼容易追上的?
一旦破開僵局,他們轉眼便無影無蹤了。
裴世豐憤而折劍,轉身想去對付掩埋在金瓊山下的鶴妖。可縱使他翻遍了整片崩塌的山體,也沒有找到鶴妖的一片羽毛。
還有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也一同不見了蹤影。
“宗主,這下該如何是好?”
裴世豐擰眉扭頭道:“留十名弟子安撫百姓,送他們回陵光城。其餘人跟我回宗門。”
“可是,少主他……”
還是有弟子記得裴尊禮。
“他?”裴世豐冷笑一聲,“隻要他還活着,我就不相信他不會回宗。”
“等他回來,我再好好問問那隻鶴妖是怎麼一回事!”
——
事實上,脫險之後的賀玠并沒有第一時間帶裴尊禮回伏陽宗去。
并非他不想,而是裴尊禮執意不讓。
“雲鶴哥,你在那裡停一下。”
被賀玠抱在懷裡的裴尊禮一邊幫他按住腦袋上的傷口,一邊指着腳下的一處小瓦房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