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尾巴的身影眨眼間消失不見。賀玠擡步正要走,卻發現身後的郎不夜正盯着尾巴離開的方向看。
“山貓?”
他的瞳孔是令人不安的墨黑,賀玠被他盯着時總有種渾身發毛的感覺。
“呃他……”
莫非他也是厭惡妖獸的那一類人?
賀玠斟酌着措辭,害怕說了令他不适的話。
“好漂亮。”
郎不夜皺着眉一本正經道。
賀玠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也這麼覺得。”
郎不夜突然止步抱臂看着他,半晌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的面具脫落了。”
賀玠呼吸一窒,顫巍巍道:“你、你說什麼?”
“面具。”他耿直地重複了一遍,“你戴的面具。”
賀玠不動聲色地撫平臉側細微的褶皺,強裝鎮定地繼續上山,但對身後左顧右盼的男人已經豎起了十足的防備心。
本以為郎不夜會揪着面具這一點不放,可直到兩人來到習劍場時他也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仿佛真的隻是好心提醒他而已。
但即便如此,直覺還是讓賀玠和他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在人山人海的習劍場上與他分道揚镳。
就算郎不夜沒有壞心思,可就憑那恐怖的敏銳就讓賀玠冷汗直冒。
果然,能來參加伏陽宗弟子選拔的都不是等閑之輩。
賀玠擡頭,看着眼前一排排已經列隊整齊的候選者,連忙找了個角落将自己安插進去。
咚咚——
習劍場的東方有一座高聳的木樓。漆紅的巨鼓放置在四面開闊的頂層,被宗門弟子一下下敲響,腳下的大地都在震動。
周圍竊竊私語的人群在鼓聲後變得靜默,賀玠好奇地打量一圈,發現這選拔還真可謂是群賢畢至。
跛腳的乞丐,雍容的公子。繡樓的姑娘。田間的壯丁。
宗主選拔弟子似乎不太看重天賦才華——這句話總算在此刻得以具象,裴尊禮當真沒有為參與選拔的人群設立任何門檻。凡天下人皆可。
咚——最後一聲鼓擊拖着冗長餘音消散在衆人頭頂,木樓頂層緩緩走上三道身影,有弟子推着一輛輪椅緩緩上前,賀玠認出那是莊霂言。而被簇擁在中間的,正是伏陽宗宗主。
相隔太遠,賀玠看不太清裴尊禮的模樣,隻能隐約地看見他跟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随後就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是宗主大人嗎?”
“是的是的,真的是他!”
賀玠身邊的人低聲談論,就算不去看神情也能聽出他們有多麼的激動。
“那就是宗主啊,也不過如此嘛。”
在這些或多或少夾雜着崇拜和尊敬的議論聲中,一個輕佻不屑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出。
賀玠低着頭,皺眉向身側看去。
隻見口出狂言的是個總角男孩,臉上點點麻斑,一邊掏耳朵一邊狺狺狂吠道:“我娘從小就給我吹噓他有多厲害,我還以為是個多麼魁梧的壯漢呢!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這就是選拔廣納賢才的弊端——一些牛鬼蛇神,或是這種心智還不成熟的孩子也會乘虛而入。
周圍的成人包括賀玠在内,都沒把這小孩當回事兒,隻當他心高氣傲腦子抽風。誰料這孩子見無人在意自己,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叫嚣。
“隻要我能進伏陽宗,包讓他裴家屁滾尿流地讓出宗主之位!我娘說我才是驚世奇才!”
麻斑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地仰起頭,卻聽見身邊的人傳來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他氣沖沖地看着低頭掩嘴的男人,“醜八怪,你在笑什麼?”
醜八怪?賀玠看着小孩憤怒的雙眼有一瞬的錯愕,想起來自己現在正戴着一張與原本樣貌截然不同的人皮面具。
“我在笑你的手。”賀玠挑眉看着他道。
“我的手?”小孩不解地舉起雙手看,兩隻白白胖胖似小豬蹄一般的手就在賀玠眼前晃呀晃。
“我隻知道,宗主大人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雙手就已經滿是繭疤和劍傷了。你這雙小手,怕是連擀面杖都沒握過吧。”賀玠朗聲道。
“你胡說!”小孩氣得跳腳,“醜八怪吹牛!你怎麼可能知道宗主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手上有傷,你又沒見過。”
可我就是見過啊。
賀玠輕笑不語,任由那孩子在一旁氣急敗壞地叫罵。
直到男孩的嗓子都鬧幹了,周圍的人也都側目厭煩了,賀玠才從袖中緩緩掏出一根修長的草莖,翻手穿過男孩的褲腰帶,然後微微勾指。
唰的一下,男孩的褲子褪至腳踝。
身邊人在怔愣後全都哄堂大笑起來。那男孩臉漲紅成了燒炭,提着褲子就在衆人的哄笑中大哭着跑下山了。
賀玠臉不紅心不跳地收回手——罵他可以,但罵裴尊禮他是真的忍不了了。就算是小孩也不行。
那麼美好的一顆小竹筍,怎麼能讓他人憑空污蔑呢?
木樓上正要說話的銀發長老注意到了這一隅的動靜,示意弟子鳴鼓三下保持劍場上的安靜。随後他施出擴音咒,讓自己的聲音傳入每一位候選人的耳朵。
“冠冕堂皇的話就不說了。”
“想必能站在這裡的大家都清楚你們接下來将面臨的是什麼。”
“今年的選拔共分為三個試煉,耗時七天六夜。期間我們并不能完全顧及到每個人性命。也就是說,在這七天之中,你們有的人可能會重傷,甚至可能死亡。但這就是你們選的路。”
“當然,每一個試煉開始之前,你們都有放棄的權利。”
“而現在,你們就有第一次放棄的機會。想要離開的人可以像剛才那個黃口小兒一樣轉身離開不必顧慮。半個時辰後,我們将封鎖宗門,開始第一試煉。屆時将不會允許任何人中途放棄。”
“那麼諸君。離去與否,就掌握在你們自己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