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宗主的話,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再也抹不掉了。
裴尊禮想起賀玠告訴他的那句“預言”。他說他一定會成為宗主。
雖然知道他當時隻是在安慰自己,可是……萬一是真的呢?
裴尊禮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饑餓帶來的眩暈感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康兄此次前來,想必還是有要事相談吧?”
“實不相瞞,卻有一事。”康承德摸着下巴道,“是有關犬子的。”
父親和康承德交談的聲音幽幽傳來,裴尊禮本無意偷聽,可“犬子”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康承德的兒子?那不就是康庭富嗎?
“裴老弟你應當聽聞了前些日子城外突然新拓江流吧?”康承德道。
“是,略有耳聞。”裴世豐面色不太好看。這新開的江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現在提起來無異于打他的臉。
“那你可知,那江流裡有一群罕見的妖獸?”康承德臉上勾起一抹笑。
“這倒是有所不知。”裴世豐聲音漸冷。
那群鱀妖——沒人比他再清楚不過了。
“是這樣的,犬子偶得那些妖獸的行迹,想要将它們捉入囊中。”康承德低聲道,“但捉妖這碼事,還得請裴老弟你出馬。”
“捉入囊中?”裴世豐疑惑道,“敢問康小公子要一群妖獸作何用?那些東西肮髒又歹毒,恐會傷害到公子啊。”
康承德輕笑一聲:“自是大有用處,但現在不便告知啊。”
裴世豐默默喝了口酒,似在思索。
裴尊禮聽得正入神,手臂突然被一個人揪住了。
“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啊少主。”
那位代行管教的弟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抓住自己的手臂道:“您馬上就要登場了。”
裴尊禮如夢初醒,差點忘了正事。
席上的舞女水袖翩翩,悅耳的絲竹鼓樂已然進入尾聲。
晚風揭開了如紗的黑雲,露出了其後圓潤的月亮。
“該您了。”那弟子低頭一笑,伸手将裴尊禮從簾子後推出。
訓練有素的舞女們立刻輕盈地簇擁上來,用長袖遮蓋着他,直到走上宴席的中央。
樂聲驟停,衆人的交談聲也小了下來。
舞女們紛紛掩面離開,偌大的台面上隻剩下裴尊禮一人。
數不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灼熱的視線在他身上盯出了窟窿。
裴尊禮的思緒還沒完全收回,一時間無措地看向主位上的父親,卻見他正偏頭與康承德交談。
“哦?”康承德饒有興趣地眯眼道,“這個小孩莫非就是伏陽宗的少主?”
裴世豐目光陰沉犀利。
“養子莊霂言今日身體不适,隻能讓犬子代其舞劍。”他垂眼微笑道,“他自幼愚鈍,對劍術一竅不通。恐是讓康兄見笑了。”
那些話一字不落地傳入裴尊禮耳中,句句紮在他心上。
琴鳴響起,按那位弟子教導,裴尊禮應該起劍和樂,行雲流水地完成劍舞。
可接二連三的打擊和身體上的不适讓他遲鈍地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裴世豐的眼神漸漸淩厲起來,他也發現了裴尊禮的不對勁,卻隻能用神色予以提醒。
怎麼辦,身體動不了。
裴尊禮用盡全力命令右手擡起劍,可胳膊卻硬得像塊石頭。
“怎麼回事?”
“這是誰?是誤闖進來的弟子嗎?”
“小點聲,他你都不認識?他可是伏陽宗正牌的大少爺啊。”
“哦?就是傳聞那個天生習劍廢材,雖然出身劍宗卻對習劍無半點慧根的傻子嗎?”
席上已經有嘲諷的竊竊私語,都認出來了他的身份。
怎麼辦?
裴尊禮連呼吸都做不到了。原本記住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殆盡,一個不剩。
裴世豐握住酒盞的骨節隐隐泛白,已經到了隐忍爆發的邊緣。
锃——
舒緩的琴聲突然發出一聲尖鳴。
一抹奪目的瑩白在衆人頭頂掠過,吸走了所有的視線。
裴尊禮緩緩擡頭,隻見如盤明月中走出一位身姿挺拔的仙娥。仙娥揮袖騰飛,落在宴席中間,落在他的身邊。
“怕什麼,不是說了有我嗎?”
聽聞此聲,裴尊禮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仙子模樣的舞者。
他身穿和自己相似的舞劍裝,不過臉上卻蒙了一層潔白面紗,隻露出那雙驚豔世人的碧穹雙瞳。銀白的長發染成了濃墨的黑,宛如落在雪上的烏雀。
“雲……”裴尊禮情不自禁地出聲。
“噓。”面紗下的唇角揚起,賀玠輕聲道,“要開始舞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