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瞳。
這不是邊野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卻第一次讓她開始思考這個名字背後隐含的意思。她繼承身份加入的組織的主會人在精神圖景裡就是一個眼瞳的外在形象。蛇一樣的豎瞳讓她聯想到契約之門正中央高懸着的那隻睥睨萬物的獸瞳,同樣的顔色,同樣的冰冷。然而在那之前,她從來沒有把這種東西和人的眼睛聯系在一起。
無論是契約之門上的,還是那個主會人,他們都更接近于精神體、或者說星獸的存在,而不是人。
會害怕金瞳……
沉在記憶深處的那縷燦金色又試探性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松了松頭頂的泥。
邊野不可避免地想起昏迷後夢裡推開那扇門時看到的光景——一如遙遠的過去,時光除了往那些腦海裡埋藏着的畫卷覆蓋上一層掩耳盜鈴的灰塵外,并無法留下深重的痕迹。
停在記憶裡的往日、以及那些活在過去的鮮活的人,都一如當年,連笑容也不曾褪色。
在流浪星的時候,喊她姐的,喊她老大的不知凡幾,就算來到帝星,每個人好像也都固守着一條界限,要麼在姓後面加姐,要麼去掉姓氏直接喊姐,似乎從來沒有人想過要連名帶姓的叫她。
但在最開始的時候,是有個人喜歡這麼連名帶姓的喊的。
邊野這個名字,也是那個人取的。
第一次見面時,她聽到個清澈的少年音在頭頂響起:“宇宙無邊無際,時光的洪流永不止息,所有人的未來不可估測。而你要像野草一樣自由自在,不管有沒有陽光和空氣,都可以肆意向上、野蠻生長——所以我就給你起名為‘邊野’!記住了嗎?”
最後兩句似乎因為前面的鋪墊過于一本正經的咬文嚼字,話語裡甚至帶了一串努力克制的笑意。
然而唯一的聽衆好像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甚至壓根兒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貧乏的詞彙量隻讓她聽懂了最後幾個字。
于是銀發藍眼渾身髒兮兮的小孩擡起頭,跟着對方一字一頓的重複:“邊……野……”
“對,邊野。”有着罕見金瞳的少年伸出手,毫不避諱地揉了揉她帶着泥土和不知名粘稠物的發頂。
年幼的邊野對着他拉起唇角。
“……”
好看,但髒得就像是剛從某個填滿了不可名狀之物的坑裡爬出來一樣。
少年捂着鼻子後退兩步,顫巍巍地伸出手:“走,帶你回家!”
黑乎乎的小手拉住那隻白皙修長的大手,小邊野好奇地眨眨眼,她能感受到對方的嫌棄,所以并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很嫌棄還要朝自己伸手。
可是那主動靠近過來的熱度很溫暖,就像一股清泉悄悄流進心口。
後來,她跟着那個人一路“南征北戰”,成為稱霸一方的街區老大。他們手下領着一群小弟,每天的任務就是趾高氣昂地帶着這群陰溝裡的小老鼠在充滿下水道臭氣的巷道間穿梭忙碌,走哪打哪,蝗蟲過境似的四處掃蕩、打來打去。
她以為這樣的時光會很長,就像她以為那個背影會一直堅不可摧地站在她身前,如同牽着年幼的她走出那片肮髒又陰暗的巷道時般帶着她走向更廣闊也更遙遠的未知世界。
無邊無際的宇宙盡頭,荒蕪枯朽無人知曉的邊緣星之外,他們在沒有陽光的一片灰白裡野蠻生長。
有些恍惚地勾起唇角,邊野的目光穿過面前的薛熙澤落到了不知年月的遙遠時空的影像上。
那個被死死壓在門後的身影慢慢變得凝實了起來。
“邊野,邊野,我好像會分化成Omega,等我分化,不是,我是說等你分化,我們要不要去試試匹配率?”
“我就知道你會同意,你可是我第一個發現的大寶貝!不過這樣的話是不是别人就沒有活路了?畢竟我們頂級基因和頂級基因結合,流浪星現役最強Omega加上未來最強Alpha,我們一定可以帶領流浪星征服宇宙!”
“……”
最近開始瘋狂抽條的少女并不想搭理身邊這個時不時冒出些充滿奇思妙想的怪話的少年。
不過如果這個時候祁向陽在這裡,一定會用他更簡練的語言概括這種行為。
——這種行為叫中二。
可惜那個時候的邊野并不能理解這種中二少年的快樂,但卻不妨礙她偷偷摸摸規劃出心裡的一個角落存放對方的那些小小夢想。
他們會離開流浪星,也許不是征服宇宙,但卻可以一起去看看外面的浩瀚星空。
流浪星之外……流浪星之外會是什麼樣?
那裡也是一片灰白嗎?聽說其他星球都覆蓋着漂亮的人造陽光和藍天,他們有一天也能看見嗎?
少女期的邊野忽然回頭看向身後。
——空無一物。
背後沒有那個人熟悉的笑容。
那時的邊野沒有見過陽光,但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存在那種東西,大概就是那雙眼睛笑起來時的模樣。
陽光是金色,他的眼睛也是漂亮的金色。
他就是陽光。
剛剛還萦繞在耳畔的隻言片語逸散在風中,那雙陽光一樣的澄金色眼眸被踩得再看不出原樣。
嘴上說要征服宇宙的人從來沒有見過星河浩瀚,就算是在最混亂的街道也要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人死在臭氣熏天的淤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