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布局很簡單,進門就是不算大的客廳,中間放着張下一秒就能表演一手四分五裂大變塵屑的圓木桌,桌上放了個不知用什麼技術擺過以緻于在斜度感人的桌面上還能我自巋然的茶色玻璃瓶。一室的橙花香正是順着插在寬沿瓶口的擴香棒傳出的。
圓桌邊并排擺了兩根同款木凳,也是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的樣子,其中一個不知為什麼強行比另外一個加高了一截。但顯然,負責改造木凳的人并沒有将“加高”這件事做完就半途而廢,于是這根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木凳呈現出和圓桌如出一轍的歪斜姿态。
客廳裡屬于主人的私人用品乏善可陳,唯有角落裡的小角櫃上散着幾管過期營養液。
——帝星扔地上都沒人撿的那種。
卧室的情況同樣如此。
狹小的卧室擺着兩張窄床,左邊那張床頭畫着幾個類似小太陽的圖案,每個太陽中間都是個不重樣的笑臉,看得出雕刻者的用心。可惜現在這些笑臉都被摩擦得邊角模糊,變質成一個個盤踞在表皮上的瘢痕,隻能憑想象來補全它原本的模樣。右邊那張床頭則刻着一望無際的原野,兩個火柴人手拉手縮在巨大的草莖後,站前頭的那個畫着和小太陽一模一樣的笑臉,被他拽在後面的則是個高冷的空白模樣。
房子裡的家具泰半是木制,看得出是另一個屋主的傑作。
薛熙澤吸了口氣,想起那天邊野問他的話。
——“什麼時候回來的?”
——“六年前的12月8号吧,好像還是連夜回來的,尹家當時鬧得挺大的。”
他遽然轉頭看向挂在牆角的卷邊挂曆——很難想象,這個時代還有人用挂曆這種母星曆的老古董,比蘇澤老掉牙的眼鏡還離譜,據說這東西甚至在母星曆的後期用的人都少之又少。
挂曆上的時間正是6年前的12月8日。
來不及細想,薛熙澤忽然聽見一聲響亮的“喀哒”——
鎖扣打開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左邊那張床裡,赫然裝着一具骸骨!
他瞳孔驟縮。
邊野伸手觸上骸骨的指骨,彎了彎鳳眸,握起那根指骨插進床底的一個小孔。
她抱出一個雕工精細的木盒子。
薛熙澤注意到盒面的花紋是開在浩闊的原野裡大片大片的橙花。
這房間似乎随處可見橙花的痕迹。
“……姐?”
邊野看着手裡的盒子:“我還以為我不會再打開它。”
薛熙澤微微一愣,順着對方的視線看了過去。
盒子裡的東西很簡單。
一個舊款XSR,應該是當年BY直播時用的。他暗自忖道。一朵早就失去水分的枯敗幹花,也許曾經盛放在某個不知去向的花瓶裡。兩塊極小的石頭殘片,土黃和靛藍,像是被人惡意從一個整體上殘忍的切割下來。
最後,是一張手作的木制卡片。
卡片上繪着右邊床頭的精緻版木刻版畫。
還是那片廣袤的原野。草莖後的兩個火柴人卻有了勉強能看的衣服和依稀可見未來模樣的五官。站在前面的那個小太陽火柴人是個笑容燦爛的少年,而被他拉着的高冷火柴人則紮了兩條馬尾辮,正是還帶着滿臉稚氣的邊野。
腦海裡電光火石掠過這些日子相處時對方露出的不加掩飾的蛛絲馬迹,他盯着那個少年一雙彎如新月的笑眼,仿佛透過歲月的洪流将另一個人的眼睛重合了過去。
一雙澄金的眼瞳,就像那一牆的黃玉琉璃。
黃金瞳。
有個人害怕金絲熊,因為害怕那雙金眸。
有個人能夠當着他的面掉包抑制劑,而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裡。
有個人年少時曾經在流浪星住過一段時間,後來莫名其妙在一個深夜回了帝星。
他們明明在北部星系,現在卻莫名其妙出現在了南部星系。
黎铮說亂流是亞空間。
那他們現在所處的,又是什麼東西?
薛熙澤忽然覺得渾身發寒。仿佛不知何時被人罩了張不明不白的大網,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像個無力掙紮的蟲豕,被牢牢捆縛在了上面。
他甚至不知道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自己分化成Omega時,也許是遇到邊野後,也許……
于是他沒有注意到,就在那幅版畫的陰影處,輕描淡寫地刻着兩把小小的三叉戟,以及下面朝着右邊兩手指天的火柴人躬身而拜的火柴人。
邊野打開那個舊款XSR,熟悉的音樂響起,卻不是現在的荊棘女巫卡羅蓮娜的聲音。
清澈的少年音攜着往日的餘晖汩汩而至。
“歡迎回到傳說重臨,BY。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引路人小白。”
“……”
薛熙澤恍恍惚惚地想起,好像有段時間傳說重臨确實舉辦過一個活動,部分幸運兒可以用自己的聲音來設置一個專屬開頭。
原來歐皇竟在我身邊嗎?
邊野點開了郵箱裡最近的那封郵件。
——“緻我們親愛的荊棘女巫,我們永恒的夥伴,偉大存在的眷顧者卡羅蓮娜。”
為什麼,當時沒有意識過來呢?邊野死死地盯着郵件裡的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