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雙眼裡夾雜着她讀不懂的憂愁，讓人心疼不已。

“小墨你怎麼了，别哭啊，哭多了對身體不好”

小姑娘用着笨拙好笑的話語安慰着，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感覺到他身體僵住了，又擡起手落到空中。

生硬的話語，飄忽的眼神，無處安放的手，一股酸澀感頓時将他籠罩。

他看見她手上的繭子比分别時還要厚了，眼下籠罩着青黑的痕迹，這些無一不在擊漬他的内心。

想啊，枝枝從前過的那般苦，他還總拿她的身份去貶低傷害她，還總覺得她做的那些事情是應該的，她照顧他也是應該的。

她從未對不起他，可他卻辜負她良多，甚至是連一個妻子的身份都給不了她，她心甘情願退讓做他的妾室，到頭來他卻要娶個妻子回來給她添堵，他真的太不是個人了。

“枝枝，我問你，當你有一天被接進府裡過上了富足的生活可你的丈夫卻背叛了你或者是傷了你的心，就比如說讓你做妾室還娶妻，但他很愛你，你是會選擇繼續留下還是離開”

“離開”

岚枝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心中一痛，追問道:“為什麼?難道你不怕從富裕的環境回到以前艱苦的生活嗎?”

墨執野就像是要自己找罪受一樣，他明知道她會說什麼，但他還是想聽她親自說出口。

岚枝沒有說話，她想若是一開始便擦亮眼睛才是最好的，況且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看人從來就不是隻盯着錢去看，有錢是加分項，多接觸是很好的事，但底線就是底線，超過了她的底線在她眼裡不管是什麼人都一樣賤，但她同樣明白她管不了那麼多，所以她不會去堵，更不會嫁給他。

“你說的沒錯，一個窮困的人有了錢以後會很快适應，但這個人一旦錢沒了又變回窮人他就會很難适應了，甚至不能自己動手養活自己”

“可你為什麼還是會選擇離開了？”

墨執野并沒有覺得枝枝離開他是錯誤的選擇，隻是這是他心中一直糾結不放的，若枝枝選擇繼續留下來，他們也能一輩子都過的很幸福，他會和枝枝搬出侯府住在另一所别院内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若她實在想要一個妻子的身份，或許再等等，等一等他，他會想通的。

“小墨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那溢滿胸腔的情感，最後隻剩下失望和冷淡”

墨執野看着面前小姑娘眼中溢出的神采，第一次他迷蒙了。

那眉目如畫，濃黑如墨，英爽之氣若隐若現，妙目之中脈脈柔情流轉，她總是笑着的，笑容沉靜而内斂，每天不管遇到多累多困難的事都會勇往直前積極面對，她那樣的努力生活着，活出自己自信的模樣，最後他卻沒能好好護着她。

再次看向她的眼。

雙眸仿佛蘊含了萬千星辰，輕輕擡眸看向遠處，不禁讓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波瀾與掙紮，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超脫世俗的淡然，眼眸中映着燈火闌珊的夜色，恍惚中，一束绛橘柔光探過她的指尖，溫暖了瞳孔。

原來她以前是這樣的，耀眼動人，因愛他而變得不像自己。

還記得當初，枝枝每當委屈消沉時，總是低着頭，讓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她的雙肩微微顫抖，聲音低沉而帶着哽咽，倔犟地轉過頭，視線瞥向一邊，強忍着淚水不讓它落下。那時，他不會去哄她，因為這有損他男子的尊嚴。

可誰還記得那個一開始親切叫着他夫君的小姑娘，那滿腔的愛意和熱情都被他的無情消磨掉了。

他有何資格記着她狠心離開他多年，又有何資格不甘心她嫁與他人？他不配……

小姑娘歪了歪頭，眨巴着大眼睛接着說道：

“不愛到好，愛會讓人痛苦，愛是自私的也是無私的，自私是因為心裡容不下其它人的分享，無私則是成全，成全自己也成全他人，但不愛比愛還難堅守，不愛的原則會有很多，另一方一旦失去什麼就會招到抛棄….”

岚枝話語一頓，不知怎麼将話說下去，這便抿住了嫣唇，明眸蔓上了煩悶之色。

這小墨也是，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剛剛那話是完全觸到她的雷點上了，若是為了所謂的愛情變得如此卑微那就不是她了，為何不離開，不離開留着等死嘛？還是說看着那兩人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然後自己生的娃還要抱給正夫人養？

“小墨，一時間我也說不明白，你隻要記住，我岚枝甯可為窮人妻不做高門妾，若有富人想搶我去做妾或是強占于我，我即使失去清白也甯死不從，若他們隻是強奪取我的清白但放我離開我也不會去自尋死路”

一個人可以去适應古人的生活，可她自己催眠不了她去适應古人的思想和作為，她可以很快的接受那些高官貴人對平民的不公待遇，但接受不了他們的奴役和逼迫，以及這個時代對于女子的束縛。

爹爹娘親那麼的恩愛，爹爹都能做到尊重和理解娘親，為何别的男子就不能做到了？

所以别的男子的規訓她就一定要聽嘛，她才不會這樣，即使想要活下去，這般不是自己對自己的糟踐和折辱嘛，她尊重這個時代下的任何女性，但她做不了她們。

她想她找不到一個像她爹爹那樣愛娘親這般深情的人，她也不相信她能夠找到這樣的好夫君，不是覺得這世上沒有，而是她覺得她配不上也遇不到，前世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一輩子沒有結婚一個人過完了一生，沒有那些糟心的事情不用伺候婆母也不用生孩子，挺好的。

時下民風開放，已不再是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适齡 ??男 ?? 女??若遇有意對象，便也可大大方方相約見面，幾番接觸之下，若是有緣再談結為夫妻之事。

隻是她不太想嫁人罷了。

在這個時代規定了必須嫁人的情況下，她也沒有任何辦法，所謂的嫁人她是會平衡利益的，如果可以不嫁的話，她會如前世一般寡着，成為一個寡王。

因為墨執野的這一問，岚枝心中有了小小的隔閡，她遂離開了他的懷抱，繼續采草藥去了。

“小墨，以後不要再随意抱我親我了，還有昨晚…那，那件事情，我也不需要你負責，反正我們也沒有真正發生什麼是吧？”

她臉上帶着一絲紅暈，聲音也有些顫抖地說道。

“你看你什麼時候傷好了就離開吧”

岚枝深吸一口氣，修長的玉頸下若隐若現的鎖骨凹陷出好看的弧度，熱烈的日光照得她幾乎要睜不開眼，但她還是為了表示禮貌和尊重回過身去，看着他說，手上動作依舊沒停。

哎，和他浪費了那麼久時間了，這草藥隻采了一些，還是抓緊時間吧，等會帶去鎮上賣錢還可以順帶去醫館問問那藥怎麼回事。

墨執野并沒有回答她的話，低沉的聲音溫柔的說了句不相關的話。

“枝枝，真好”灼灼日照漫天灑下，恰好落在他欺霜賽雪的面龐上，像是籠罩着一層極為不真實的淺淺紗光。

能夠再次與你重逢，再次見到你真好啊。

原來一個擁抱就可以化解我們之間所有的隔閡，也或許，我們之間從沒有隔閡存在，隻是我一個人還放不下罷了。

葉影被撕碎，斑駁成了滿地的琉璃。

佛祖在上，謝謝你成全我，不枉我給你磕的那些頭，他隻是看了一眼遠處另一座山頭的寺廟便收回了目光。

山上的兩人，一人采着藥草，而一人深情地凝視着她，眼中仿若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