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柔偷溜出門的時候,以愛就站在車前,看見以柔出來時,以愛難得的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以柔要出來找她。
以柔也不驚訝,蹦蹦跳跳地朝以愛走去,看得以愛一陣皺眉。在以愛的認識裡,小姑姑的腿雖然看起來好了,但是養了一個月才能自己走路,那傷一定不輕。她怎麼會知道那是因為她的小姑姑故意賴着她的舅舅呢?
“别皺眉啦!小小年紀,那麼老成幹嘛!”以柔伸手捏了捏以愛的臉,這是她們倆獨處時正常的表達方式。做姑姑的,小孩子心性,做侄女的,卻像個長輩。
以柔逗弄着以愛,像倆人從前那般。以愛先是一愣,随即臉色也柔和了幾分。以愛想起許多年前,小姑姑也是這麼逗自己的,不由得神色恍惚。
她記得小姑姑對她說,其實以愛自己以前是個很活潑的小女孩——在圍家出生以前。以愛不知道小姑姑的話是真是假,她自己反正是沒有印象了,似乎自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已經學會了收起自己的情緒,不,應該說是藏起。她藏得很好很好,比任何一個同齡人都要好。在她的記憶中,圍家一直都是存在的。他算不上乖巧,整日闖禍,跟舅舅一起到處胡鬧,她很羨慕圍家的生活,但是她對自己說,不可以,正爸正媽很忙,自己可不能再給他們添亂。那段時間,正是正爸的生意的上升期。可是同時有一個很小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質問:那他們為什麼永遠有時間去關心圍家呢?
圍家越是闖禍,越是能吸引正爸正媽的注意,而她的乖巧卻足以讓正爸正媽對她放心。
“哎呀!圍家的外套忘了帶,晚上回家怎麼辦,我得去給他送一趟!”圍家的丢三落四讓正媽對他格外上心,以愛這時候會想,我怎麼就沒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呢。以愛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她把外套挂在客廳的衣帽架上,去了學校。一整天的課,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時不時往教室門外望。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了,門外也沒有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想,或許是他們沒人看見那件衣服,又或許是看見了,卻覺得她不可能沒有帶别的外套。以愛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也不管其他同學用怎樣的眼神偷偷打量她。直到所有的同學都離開了教室,隻穿着一件長袖T恤的以愛才起身離開。
她,沒有朋友。
那時正是秋末冬初,走出教室門的那一刻,涼意漸漸地包裹住了她,不是那種刺骨的寒冷,隻是感覺整個身體都輕飄飄的,仿佛沒有了血肉。然後……一個人影在樓梯口出現,看見以愛時,那個人笑了,揮了揮手上的外套。那個笑容,在以愛看來,是那麼暖,那麼暖,以至于她自己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的眼睛裡突然就有了光。後面的故事就很簡單了,以柔變成了以愛生命中一束永久沒有消散的光。
以柔想,如果自己早一點來到這個世界,以愛的性格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可惜自己來的有些遲,後來“住校”,見以愛的次數就少了些,再後來自己就出國了,不過好在以愛私下對自己與對旁人還是很不同的。
以愛想到過去小姑姑對自己的陪伴,眼裡有了笑意,視線慢慢聚焦回以柔身上,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小姑姑剛剛站的老遠她就覺得這件衣服眼熟,現在離近了一瞧,這不是舅舅的夾克嗎?
以柔随着以愛的視線看去,明白了她的意思。“剛剛出門急,随手取的,還不錯吧。”以柔退後兩步,笑着轉了個圈。以愛臉上的神色卻依舊嚴肅,看着她的眼睛道:“你鐘意他。”
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話一出口,以柔就知道這事瞞不住,微微點了點頭。
“你知不知道舅舅他…”以愛語氣有些着急,舅舅是什麼樣的人,黃家的每一個人心裡都清楚。讓她想象舅舅為了一個女人而守身如玉,她根本就覺得不可能。
“我知道。”以柔淡淡地說。
“知道那你還…”以愛将嘴邊的“鐘意”兩個字吞了回去,她說不出口。在她看來,舅舅對于小姑姑來說,絕對是一個火坑一樣的存在。
“小以愛,那你覺得你舅舅他鐘不鐘意我呢?”以柔淺笑着看着以愛。
以愛仔細地回想了舅舅與小姑姑待在一起時的樣子,緩緩地點着頭說:“喜鐘意。”鐘意一個人是藏不住的。眼神,神态,下意識的動作,哪怕舅舅是一個很擅于隐藏自己的人,也會有不自覺表露出感情的時候。
“可那不一樣!”以愛緊接着搖了搖頭,小姑姑對舅舅的喜歡,是非他不可的喜歡。而舅舅對小姑姑的喜歡,卻還不足以讓他放棄外面的那片森林。
“那我就讓它變得一樣。”以柔伸手摸了摸以愛的頭發,像小時候一樣。隻是以愛的發型,看起來太過生硬死闆,讓以柔的這個舉動都看起來有些奇怪。以柔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兩步,看着以愛的整體造型:女士的黑色V領西裝,頭發不長不短,剛好齊肩,拉直後又染上了淡淡的暗黃色,還戴着有些老氣的框架眼鏡,一副女強人的打扮,可是又缺了幾分女人味,倒顯得剛毅,冷冰冰的。以柔默默地決定過兩天一定要帶她去商場好好改造一下。
“怎…怎麼了…”以愛被以柔的眼光打量的有幾分不自在,原本想說的話也全都抛之腦後了,憋了半天就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沒事!總之你放心好了,你小姑姑我可也不是吃素的,你舅舅如果是孫悟空,那我可就是如來佛了,他曆經完八十一難,還是會來找我的。”以柔眯着眼笑出了聲,“行了,快上車吧,一會趕不上花市了。”以柔把以愛帶進副駕駛座,自己坐在駕駛座上,發動着汽車。
以愛坐在以柔身邊,她好久都沒有感受過被人載的滋味了,或許是因為她足夠自立。每次與正爸正媽出門,開車的責任也都交給了她。至于圍家,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跟他坐在同一輛車裡了。
以愛從一上車就盯着以柔出神,現在,她對小姑姑的擔心減輕了不少,因為她突然覺得舅舅這隻猴子怎麼着也逃不出小姑姑的五指山。姑姑對人心的琢磨超出了大多數人,就像現在她沒有說過自己要去哪,小姑姑卻全都猜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