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有名字,沒有形體,沒有記憶。
在誕生的那一刻,它看見了祂。
祂在太陽的光輝中降臨,仿佛發梢都鍍着金色,那雙眼睛居高臨下地看了它一眼,又像從它身上略過,隻不經意間落在某一個地方。
于是忽然就有一個惡毒的聲音鑽進空蕩蕩的腦海裡。
那個聲音說:看!祂就是這麼傲慢自負的神靈!從不曾看得起我們!這樣的羞辱也能忍得麼?快快用你的能力,給祂一個痛苦的教訓吧!
……它的能力?
它忽然醒悟了,空蕩的大腦中多了點什麼。
是的,是的,它從來不是祂的對手,可它不需要擊敗祂,隻要耐心地等待下去,它會得到機會。
它正是為此而生。
于是它舍棄了大部分力量和軀體,隐藏在陰暗的縫隙裡,等到阻礙它的東西消失了,它順利地沿着陰影遊走,像一粒塵埃那麼輕、那麼安靜地融進祂的影子裡。
祂什麼也沒發現。
它跟着祂從荒涼的山野走入鬧市,茫然地藏在影子裡觀察。
這些都是人類,它有朦胧而淺薄的認知,這是些與祂不同,甚至比它更脆弱的生物。
但祂為什麼要來這裡?祂要去哪裡?
祂從熱鬧的街道中穿過去,步履匆匆,走到一條更安靜的小巷裡。
兩邊都是房子,祂停在了其中一間的門口,輕輕敲了那扇門。
它聽見院裡響起了腳步聲,伴随着清晰的呼吸聲,走到了門後。
那一刻,它察覺到祂有一絲緊繃的情緒從心中閃過去。
門打開了,绯色裙子的少女擡起頭,她的眼睛是天空的倒影,眼底藏着太陽。
她笑了一下,令它無端地驚懼起來,在影子裡蜷縮得更緊一點,唯恐被日光灼傷。
“鐘離。”那個像太陽一樣的少女笑着說,“我就猜到是你回來了。”
它感覺到由衷的喜悅填滿了胸口。
但很快,它意識到這樣的情緒不屬于自己。
祂專注地看着那少女,心緒翻湧,最終隻是伸手幫她摘掉發間的花,溫柔地念出她的名字:“朱妤。”
*
鐘離幾乎沒有打理過這個院子。
就像來收租的中人回去後都得和别人碎語幾句“不像個人住的地”那樣,這個院子比起隔壁就顯得又空曠又荒涼,彰顯了主人在日常僞裝上的不走心。
可現在它比自己的主人還要顯得有人煙味一些,從屋頂到院裡都擺着一隻隻竹編的簸籮,曬着諸如辣椒、玉米、茶葉之類的東西,連屋檐下的空檔也挂着新熏的臘肉和風幹的香腸。
風一吹來就是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恍惚讓人以為是身處翹英莊的哪個農家大院。
他回來前也不寫信,朱妤就沒來得及收拾,見他打量一圈院子,還沒發表一下看法,她已經搶先說:“都是街坊四鄰的東西,你說這個院子可以随我用,我就借他們曬曬東西了,也和他們說好了,等你回來就收走。”
“留着也無妨。”鐘離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疑問,很快就在這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裡,找到了屬于她自己的那份。
她就放在桌上,同樣是一個大大的簸籮,盛滿了淡黃色的、香氣四溢的細碎小花,不知道薅秃噜了幾棵桂樹才攢了這麼多出來。
雖然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朱妤還是解釋了一句:“我準備做糖桂花的。”
那也是街坊教她的,總之金桂飄香的季節,桂花好看好用好吃,薅回來一大把做什麼都行,來年還可以繼續開花,是非常親民的花樹沒有錯的。
朱妤甚至猶豫着考慮把院裡那棵吃白食的枇杷樹換成桂樹。
她一邊想着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一邊絮絮地說些不曾被她寫進信裡的事。
譬如胡堂主的八卦固然可以提一嘴,總不好時時拿出來閑話,在她沒提到的這段時間裡,這場父子拉鋸戰已經落下帷幕。
理所當然,做爹娘的杠不過當兒子的,捏鼻子認了這門親事,冬月裡就要選個好日子成親了。
請柬她已經收到了,也代鐘離收下了。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份子錢該送多少合适呢?
鐘離聽到這裡突然問:“何謂‘份子錢’?”
“唔,好像是璃月的習俗,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客人要送份禮金。”她用自己的方式嘗試理解,“也許是璃月的儀式繁瑣,開銷也大,所以幫忙減輕壓力?”
他點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又問:“需要多少?”
朱妤剛要說遵照慣例,又緩緩閉上嘴,要說對鐘離的不放心,那就和他總懷疑她會出點意外的顧慮是一樣多的。
考慮到新娘畢竟是阿曉,不能叫她的婚禮變成大家嘴裡的談資,朱妤默默把那句話咽回喉嚨裡。
“我去問一問。”
她問起另一件事,“你的事辦好了嗎?”
“嗯……”他忽覺異樣,回身一看,背後空空蕩蕩,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迹。
似乎被窺視的感覺隻是他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