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敏凝望着馬車外的一片漆黑,手指在字條邊沿緩緩摩挲,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深處,逐漸浮現出一抹贊賞的深意。
事到如今,她終于算是明白,為何元燧手下那人要執意帶她乘馬車走官道了。
送踏雪過來隻是一個順手的舉動,而他真正要做的,卻是讓這把大火也燒到自己身上來,讓自己再一次成為衆矢之的,再然後……
得以涅槃重生。
她探出手,指尖悄然一松,字條便随風打着旋于空中飄蕩,随着車馬消失在道路的轉角,那字條落至了邊沿一棵老樹的角落……
……
朝堂上,出了皇寺失火這等大事,饒是向來不問國事的文德帝都難得正經地坐在龍椅上,眯着眼朝下方俯視。
文德帝揉了揉緊皺的眉心,面上像萦繞徘徊着一股烏黑的戾氣,沉聲自語道:“皇寺失火……你們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靜。
皇寺乃大齊開國皇帝所修繕,事關大齊的龍脈和國運興衰,而眼下才剛到祈福的第一天,便出了失火這等大事,那祈福的常甯郡主,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一衆大臣皆低着頭,猶如鹌鹑般蜷縮着腦袋,戰戰兢兢地站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動,生怕不小心觸碰了聖上的黴頭。
畢竟眼前這位聖上脾性向來古怪。
雖是沉迷長生道術鮮少理會朝政,可他一旦坐上龍椅,疑心就變得格外重,挑選些朝臣,殺雞儆猴,已是常态……
太子齊玄晟朝後方使了個淩厲的眼色,便看見一個頭戴青金石帽,身着雲雁補袍的官員掐了下手臂,顫顫巍巍地從朝臣位列中走出來,跪在大殿正中央,叩首道:
“啟禀聖上,臣京兆府尹馮正堂,有要事上奏!”
文德帝朝那方向瞥了一眼,猶如一隻老态龍鐘的獅王,混濁的目光中夾雜着一絲狠意,擺手道:“講。”
馮正堂咬了咬牙,大聲:“臣鬥膽,皇寺失火一事恐與元大人有關!”
一時間,整個朝堂的目光都集聚在元燧身上,卻見元燧挑了挑眉,像是絲毫不在乎般,朝那跪在地上顫抖不已的馮正堂随意瞥了一眼。
“馮大人,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元燧似笑非笑地走向馮正堂,俯下腰,神色自若,“你在聖上面前滿口謊言,将如此大罪栽贓于我,是何用意?”
馮正堂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但察覺到不遠處太子那狠決的目光,隻得強行讓自己鎮定,避開元燧的審視徑直朝文德帝叩首道:
“啟禀陛下,皇寺失火的翌日,臣便加急派兵圍了那座山附近的所有出口,然而在搜查官道的途中,卻意外尋得了一張字條。”
“臣将那字條原封不動地帶回京兆府,經過比對發現,上面的字迹正是出自元大人手中!同時官道上有餘留下來的車轍痕迹,就代表前一晚定是有馬車從此處經過!”
馮正堂猛然揚聲:“臣所禀告之事,在場的十餘名官兵,以及京兆府查驗字迹的三位大人皆能作證,還請聖上明察!”
與此同時,朝臣中也傳出幾陣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若馮大人所言不虛,皇寺失火一事難不成真與元大人有關?這火燒皇寺可是極大的罪名,要誅九族的!元大人官途一片大好,何必行如此舉動?”
“許是因為那常甯郡主呢,聽聞他們二人早有私情,當時元大人在冬宴上和宮冶家世子起了争執,那常甯郡主二話不說就站出來替他出頭……”
文德帝側過頭,耐人尋味地将整個大殿環顧一圈,最終将目光定在元燧身上,冷聲道:“元愛卿,此事你作何解釋?”
不得不提,他對元燧足夠滿意。
有本領,将先皇時便駐紮在大齊邊境,胃口越養越大的匈奴一舉逼退至百裡外的承朔關,給他這個當朝皇帝掙足了面子;
有眼色,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不像淳于景之類的幾個大臣,整日因他與民間請來的道師探究仙法,便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反倒替他尋來了玄清道長這等大成的道師。
而且寒門的出身讓他無法與那些根深蒂固的士族結黨營私,就算給予他手下不小的權力,他也隻能做一個孤臣,掀不起什麼風浪。
狂妄一些,孤傲一些,都不成問題。
隻是火燒皇寺一事……倒有些蹊跷啊……
文德帝的目光愈發淩厲,似一把屠刀,雖滿是豁口與鏽迹,卻散發着曾經宰殺獵物而産生的無盡血腥味的屠刀,威懾着在場每一個人。
然而元燧的面色卻格外自然,他拱手:
“陛下,臣懇請将那人證物證呈于殿前,若馮大人所言不假,臣元燧任憑處置。隻是若臣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請陛下還臣一份公道,也替臣查查,馮大人此舉背後,是否有人指使。”
文德帝應允,随意揮了揮手:“按元愛卿說的辦。”
旁邊伫立的宦官總管瞧見聖上眼色,連忙踏着碎步繞至台階下吩咐另一太監前去喚人,至背影從大殿門口離去。
等待的過程極為漫長,太子和淮王總覺得有些心裡發寒,像是即将發生些預料外的事情。
于太子而言,他與元燧恩怨頗深,早就将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打算除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