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清楚,如果現在離席,他母親肯定會再次對他進行禮數上的教育——尤其是對齊佳雨的禮數。
徐女士總是在他與同齡人交往這個問題上表現得尤為積極。好像以他本人的性格,如果沒有母親的幫助根本就交不到朋友一樣。
陸尋光靜靜地觀察着她們兩個人的氛圍,很明顯地察覺到,徐女士對她的态度越來越好。
他冷不丁地想起一個名詞,叫别人家的孩子。
在高考放榜,被電視台以及其他媒體争相報道、采訪過後的現在,齊佳雨已經不是單純地作為他的同齡人或者鄰居的小孩而得到了他媽媽的垂青。
而是出于她個人的魅力。
陸尋光在放下勺子的同時垂下了眼,這時他母親剛好說到:“這樣大的喜事,你小姨知道了以後應該很開心吧?”
“是的。”
“陳先生呢?”
陳先生是齊佳雨的姨丈,也是他們隔壁房子的主人。
“他也開心。”
徐柔唇畔的笑容幾乎沒有降下來過,她又問:“那你以後打算讀什麼專業呢?你這個分數,京大和京華基本上都是敞開了門的。”
聽到這裡,陸尋光的目光稍擡。
他有些意外看到齊佳雨為難的表情,即便那雙眼睛隻展露了一分——可他已經習慣去辨别和讀取她的真正的内心,想要抓到那轉瞬即逝的煩躁,簡直輕而易舉。
關于志願的事情,其實齊芸給過她暗示。
她詢問過齊佳雨的意思,在得知對方想要将大學四年的美好時光都浸泡在實驗室裡的時候,表現出了較為強硬的反對。
可她沒有把話說得不留餘地,在給出了具體意見——例如金融和管理,日後好方便插手姨丈的事務以後,用一句“你自己考慮清楚吧”便結束了這場重要的交流。
在此之前,佳雨一直覺得小姨并不熱衷于插手自己的人生。可當年紀漸長,佳雨才明白,以前她被保留的天真隻是因為時候未到。
一個遺孤,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原本應該過着類似浮萍般的生活。
齊芸給了她一扁小舟,令她能夠躲避風雨和飄搖,作為代價,齊芸将決定她在哪裡靠岸。
“我還在猶豫。”
面對徐柔的關心,齊佳雨用叉子将沙拉裡的蔬菜翻了個面,狀似糾結地回答。
對方沒有表現出驚訝,隻說前途确實是個值得人深思熟慮的問題。
晚飯在一片祥和中結束,徐女士飯後還有别的行程,囑咐了陸尋光招待齊佳雨。
她這才從還殘存着幾分清醒的麻木裡回過神來,關心這個一整晚都沒怎麼說過話的人。
傭人在身後忙前忙後地收拾餐桌,她跟着陸尋光往裡面的庭院走,走得深了才發現他們家比姨丈的房子還要大出許多,在庭院的另一面竟還有一方池塘。
樹下響着被風搖晃的簌簌葉聲,佳雨站在池邊看他蹲下,從掌心不斷抛出飼料,幾乎是頃刻便吸引了無數條肥胖錦鯉前來,争先恐後地張嘴,等待他的施舍。
齊佳雨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開口問他。
“你怎麼不理我?”
其實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池裡,看着院内燈光下一張張漆黑窄小的魚嘴,恍惚中竟将自己代入了進去。
她是不是也該像這些錦鯉一樣,隻要張開嘴巴等待他人的投喂就好了呢?
陸尋光聽了,很是奇怪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帶着一點愠怒。
可是他們一個蹲着,一個站着,一個表情逆着光,一個神色隐入夜裡,彼此好像生出了遠遠的距離。
他不想離她那麼遠,于是站起來,頗有些粗魯地灑下飼料。
魚兒依舊絡繹不絕。
“誰不理誰?”
齊佳雨更傷心了,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魚。無論齊芸怎麼對待她,她都隻有張嘴的宿命。
“你不理我啊。”她發起脾氣來。
“……”
“我怎麼不理你了?”
“上周你從我家離開那晚,我發微信給你,你沒有回。”
陸尋光的喉結滾了滾,覺得真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