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幸存的将士們都記得,那天他們的少帥渾身浴血,穿梭在敵軍中間,替他們擋下了那些緻命攻擊。
然而更多人被永遠地留在了戰場上。他們像那些殘次的武器一樣被赤甲軍無情折斷,至死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穆雲輕眼眶裡噙滿血淚,看着自己一手釀成的慘劇,心頭千刀萬剮。可他不敢停下來,不斷揮舞着戰矛,殺敵的同時更是麻痹自己,仿佛這已是他活着僅存的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赤甲軍中莫名騷動,一個騎兵指着遠處興奮道:“少帥!咱們的援軍來了!”
穆雲輕看着一隊飛騎軍生生撕出一道缺口,直奔自己而來,渾身不受抑制地開始顫抖。
……難道是祖父?
正在他愣神之際,對面敵人長刀猛地翻轉,直刺向他咽喉!
穆雲輕閉上眼睛,情不自禁松了口氣——他實在不知要如何面對祖父,對方這一刀簡直是對他的恩賜!
可上天偏不如他所願。
飛騎軍中有人引弓搭箭,精準無比地射落對方長刀,接下來刷刷刷連發三箭,以萬鈞之勢逼退了所有想靠近他的人。
饒是穆雲輕心存死志,也不禁為這樣的箭術所動容。
他已經猜到來人是誰。
可他想不通她來幹嘛?
眨眼間嶽明明已掠至他近前,帶隊的是神機營裴遠,身後跟着幾百騎兵。穆雲輕四顧一周,茫然問了句:“我祖父呢?”
嶽明明哪有功夫跟他解釋:“快跟我們走!回去再說!”
穆雲輕搖頭:“你們帶其他人走!我來斷後!”
嶽明明急道:“你這樣子還逞什麼強?我們是特意來救你的!這是任務!”
“誰給你們的任務?”穆雲輕眼底浮出一抹桀骜之色:“我才是三軍主帥!裴遠聽令,我命你帶其他人走!不要管我!”
軍令如山,裴遠不敢不從,隻好一臉為難地看向嶽明明,嶽明明心中焦急,說話也不留情面:“穆雲輕,你還好意思當這三軍主帥?”
穆雲輕身子倏地一僵,震驚地看着他們,嶽明明怒氣沖沖與他對視,裴遠卻心虛地垂下了頭。
她知道,裴遠也知道。
看樣子所有人都知道了!
穆雲輕道:“……既如此,何必還來救我?讓我死在戰場上豈不更好?到了下頭,我也好向兄弟們賠罪。”
裴遠脫口道:“少帥,您不能這麼想!咱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穆雲輕截住他話頭:“恕我無法回去向諸位親自賠罪了,裴遠,你替我捎句話,就說穆雲輕愧對兄弟們的信任,在此卸去元帥之職,日後請祖父秉公處置,還你們一個公道!”
他頓了頓,最後啞着嗓子補充了一句:“往後靈州……就拜托諸位了!”
“穆雲輕,你還能不能再慫點!”
沒等裴遠回答,嶽明明劈頭蓋臉罵起來:“你現在求死,隻會遂了樊公的願!他敢用那些破爛武器糊弄你,你覺得他在乎穆家軍、在乎靈州、在乎百姓嗎?我告訴你,如果你死了,等于死無對證,他會更加肆無忌憚,靈州更保不住!”
“到時候邊關内憂外患,難道你要讓你七八十歲的祖父,重新替你上戰場嗎?”
穆雲輕臉色變了又變,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話,眼底愧意再也藏不住:“可我……還有什麼顔面……活着回去?”
嶽明明一把拉過他的馬缰,逼視他的眼睛:“顔面重要,還是擔當重要?”
穆雲輕死灰般的眸子裡,終于燃起一簇星火。
嶽明明見狀,揮了揮手中長弓,一張素淨的臉在烽煙四起的戰場上竟如皎月般神采奕奕:“跟我們一起殺回去,不要讓壞人笑到最後!”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為你開路!”
穆雲輕沒法拒絕這樣的邀請。
*
五百飛騎軍,三百神機營騎兵,最後返回城中隻餘七十三人。
穆雲輕不顧沖上來的軍醫,第一時間抓人問話:“先鋒營可有人回來?鄭戎呢,有沒有人見到他?”
副将鄭戎帶着先鋒營負責截尾,發出求救信号之後,便再無消息。穆雲輕心裡已經做了最壞準備,卻仍不肯放棄希望。
親兵紅着眼睛搖搖頭:“禀少帥……除了你們,其他人都沒回來。”
他見穆雲輕臉色發白,又哽咽着補充道:“少帥再等等……戰事還沒結束,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