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迷宮一般的深林,謝聲野拉着他的手臂飛速的穿過一片又一片的矮草叢,身後的鬼小孩窮追不舍。
“哥哥,哥哥,留下來吧。”他滿是鮮血的腳落下枯葉上,拓出一道道鮮明的腳印,嘴裡也同樣不斷流着血。最嚴重的地方,應該是他的胸口,靠近心髒的地方,簡直可以用血流如注來形容。
“我已經找到了你們了,為什麼還要跑呢?”他的語氣聽起來殘忍而天真,“這裡沒有白天,我們可以玩很久很久。現在逃跑的話,就是犯規——”
犯規兩個字被他拖的很長,幾乎像是從嗓子裡擠壓出來的一樣,尖銳的,刺耳的。
如車輪般碾過他們的腦神經。
辜行煊總覺得這個鬼小孩的聲音莫名的耳熟,從一開始他就有這種感覺,可無論他怎麼仔細去聽,都無法将這個小孩和記憶中的任何一個人身份配對。
他想往回看一眼,忽然就聽到前面拉着他跑的人說:“别回頭……不要回頭辜行煊。”
他的嗓子依舊很啞,壓不住的露出幾聲咳嗽。這話一出,辜行煊的目光又落回到了謝聲野身上。
很奇怪,明明一開始謝聲野進入這裡的時候就是一身很日常的打扮,半長的頭發紮成了一個小揪揪,一身黑T恤。
辜行煊保證自己絕對沒有記錯。
可現在,前面的人居然是一頭如瀑的長發,一襲素色的漢服長衫,上面滴了好幾滴刺目的血。
一直讓辜行煊感受到小指像被人牽住的那條隐形紅線不知道為什麼現了形,如今虛虛的懸在二人之間,正随着他們逃亡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這副場景和他記憶中的另一副場景重合上,他莫名又記起了一段未曾經曆過的記憶。
不是在這樣的深林中,而是在一大片海棠林裡,被簇擁圍上去的那七千級長階上。謝聲野好像也是這樣的一副打扮,長發隻用一支木簪虛虛的挽着,和現在一樣,牽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根搖晃的紅線在記憶中似乎也有過身影,變成山中無聊時他們手中翻出許多花樣的花繩。
謝聲野這樣一個看着就很安心很靠譜的人,在翻花繩這件事上居然出奇的笨,每次都能出錯。可好像自己每次都不會用心教他,反而是城府頗深的讓他繞進一個個圈套。
不好好玩的最後結果就是,一場遊戲下來,兩人的手指被亂七八糟的纏繞在一起,難舍難分。
“你不是會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對面的人皺着眉發問,盯着那團已經完全亂套的線,目光疑惑的擡頭。
一下子就撞上了辜行煊憋着壞笑的眼睛,亂教的人反而氣定神閑。謝聲野明白過來,瞪他一眼,準備叫山門前今日輪值掃灑的弟子拿剪刀過來剪開。
辜行煊聞言立馬慌了,梗着脖子制止住他的行動:“不許剪!”
對面剛準備叫人的人顯然被他這句音量突然變大的話語吓了一跳,笑罵一句:“小狼崽子聲音還挺大,那你說說,為什麼不能剪?”
辜行煊被這麼一問,立馬扭捏起來,面上泛上一層微醺過後般的薄紅,他支支吾吾了一會,理直氣壯道:“反正就是不能剪。”
說着,他甚至開始嘗試拽起來,最後被捆住的手指都拽紅了一片也不樂意讓人用剪刀直接剪開。
為什麼不讓剪。
因為在山下的煙火鬧市裡,被供奉的月神手握的紅線,被視作姻緣的象征。百姓家的小孩大多喜歡玩翻花繩,這是辜行煊微服私訪後得出來的一個對江山社稷無關緊要的小結論。
他從一對稚子口中道聽途說了一個古老的美麗傳說:被月老紅線套中的兩個人,是生生世世注定都要相守的姻緣。但不能剪斷了紅線,否則姻緣就算是斷了。
于是那日,宮中的蘇公公親眼看着這位随心所欲到處亂來的狠厲帝王,神色柔和的買了一個看着就是招搖撞騙的小攤子上的月老紅線,然後相當滿意的回了宮。
“辜行煊?”
謝聲野突然的實質性話語把他從剛剛的怔愣回憶中拉了出來,他瞳孔微微放大一瞬,整個人都像是剛剛從一場大夢中醒過來。
“你怎麼了?”對方頂着和夢裡别無二緻的臉。
太真實了,真實到他快要以為自己是人格分裂的精神病。
這不是夢……至少,這不應該隻是夢。
“沒什麼。”
辜行煊搖了搖頭,七千長階不見,海棠花林不見,所謂的綁在手指上的月老紅線在此刻看來,也不過隻是一根再普通不過的用來織衣服的細毛線。
他的心髒像是空了一塊,感到一陣怅然若失。
“那東西呢?”他問。
後面變得出奇的安靜,剛剛還對他們窮追不舍的鬼小孩忽然就沒了蹤影。由于剛才的愣神,辜行煊也完全不知道在他回憶的那短短幾分鐘裡,發生了什麼。
視線再往下,他發現謝聲野手上的紅線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止血繃帶,隐隐泛出微微血色,繃帶應該是來自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