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黎蓁第一次給黎母細數自己的努力,過去她熬夜背書,好不容易考了個不錯的成績,黎母卻都将這視為是她應該做的,告誡黎蓁做人應當戒驕戒躁,淡泊名利,是她的最終都會成為她的。
可她嘴上這樣說,若是黎蓁考差了一次,黎母還是要一刻不停地追問原因,要挾黎蓁發誓一定會考好,還扔了黎蓁不少東西。
聽了黎蓁的話,黎母沒有半分愧疚,反而語帶嘲諷:“那又怎麼樣?”
她輕飄飄的五個字,蓋過了黎蓁連日的心血。
“我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這些都是虛名,别說是給親戚,就算是給個陌生人,又有什麼關系?讓給别人還能成全你的好名聲,到時候洵洵也會記得你的好,以後也會念着你這個做姐姐的。”
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黎蓁沉默片刻,道:“既然你是這樣想的,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不需要你的撐腰,我會自己讓黎洵給我一個解釋。”
黎蓁正想把電話挂掉,就聽話筒裡黎母的聲音說:“你等等。”
動作被她打斷,黎蓁最終還是沒能按掉屏幕,安靜地等她往下說。
“你夾在畫紙裡照片上的人,是誰?”
黎母的聲音透着幾分寒涼,讓黎蓁在大夏天裡平白起了一身冷汗。
她的大腦快速運作,終于意識到母親近期的态度為何如此偏激。她原以為黎母是對自己轉專業一事心存不滿,因而對她往自己身上狂轟濫炸情緒這件事沒有做多抵抗。
可這一瞬,她忽然想到了其中一種可能。
“......一個朋友。”黎蓁聲音幹澀,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黎母冷哼一聲:“我還不知道你?黎蓁,我管了你十八年,扔了你多少東西,就是沒見過你那麼寶貝一張照片。”
“對,你十八歲,已經成年了。上了大學,喜歡什麼人我可以假裝看不見,讓你自己去接觸......”
“但是,你為什麼會喜歡女的?”
自從見過那金發碧眼的少女以後,黎蓁眼裡再沒有其他人的影子。
那件尴尬事發生以後,同學間流傳了不少兩個人的照片,黎蓁偏偏挑了其中自己看向少女的一張。
少女在台上閃着光,為她仗義執言,而黎蓁的眼睛則是緊緊追着對方不放,眼中滿是要溢出來的憧憬。仿佛隻要看到她,黎蓁的靈感就能源源不斷向外翻湧。
黎母看顧了她這麼多年,黎蓁對所有人都是淡淡的,唯獨這一眼。黎母自然能感覺出她的别有用心,養了十八年的女兒突然彎了,她實在接受不了。
一時間,黎蓁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
先前她私下找輔導員轉專業的事被黎母發現,那段時間家裡每天電話都如狂轟濫炸般砸向黎蓁,學費和生活費被斷,壓力幾乎叫黎蓁喘不過氣,她也從未有這樣渾身冰冷的時候。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事,猛地打開陽台門,在宿舍床上的皮包最深處翻找着。
找不到,怎麼也找不到。
被晾在一旁的手機聲音不斷,黎蓁手指顫抖着拿起手機,就聽黎母說:
“......照片我已經扔掉了。黎蓁,你要讀現在這個專業,我也不攔你。對你來說,是我壓抑了你前十八年的人生,現在你終于能自己做決定了,一定也覺得和解脫。十八年,我就是養隻寵物也有感情了,何況是人?”
“但是那件事我絕不允許,這是我們黎家的顔面,你不能——”
“為什麼不能?!”黎蓁幾乎是吼了回去。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一個乖巧的女兒?一個成績好的孩子?還是一個能給你掙臉面的人随便是什麼都好隻要能給你掙你那所謂的臉的人??”
“我想要自己決定自己要走的道路,自己選擇自己喜歡的人,難道不可以嗎??我是個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寵物!”
“因為我不能接受!!”黎母也尖叫着,她們像兩隻窮途末路的餓獸,在陰暗的角落互相瞪着綠色的眼睛、喘着粗氣,想要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别說我了,換做是全天下随便哪個父母都沒法能接受!黎蓁,我養了你十八年,就算是條狗也有感情了,你現在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還有黎蓁,你不在乎自己的臉,不在乎自己爸媽的臉,不在乎自己家的臉,你這樣冷血無情的人,還敢說喜歡别人?你想過,這件事被人知道她會被人怎麼說嗎?”
黎母的話字字戳着黎蓁的痛處,聽她這樣說,黎蓁隻覺得自己的呼吸越發急促,幾乎是有些痛苦地捂着頭。
室友聽到動靜,從床上探了個腦袋出來,見狀驚訝道:“蓁蓁,你怎麼樣?”
“沒事,抱歉打擾到你。”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黎蓁這才回過神。
她幾乎是瞬時将自己從方才那逐漸激動的情緒裡抽離出來,呼吸變回原先那平緩的樣子:“我出去打電話,不好意思。”
黎蓁重新回到陽台,将手機貼在耳邊。話筒的另一端,黎母早已泣不成聲。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有一隻飛鳥掠過雲端,在藍天上打了個奇妙的回旋,就連它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驚喜地鳴叫出聲。
好自由的鳥,黎蓁想。
“我知道了,”黎蓁說,語氣又回歸她最初的平淡,“對不起,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