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城門那頭,一支兵緩緩往這裡來,她眼神好,看清了領頭人的樣貌。
男子身形高大,跨腿坐于馬上時更彰其英武,與身軀違和的是那張臉,雖黝黑,但仍不掩俊秀,眉眼間一片溫潤親和。他一路與身旁人言笑晏晏,脾氣極好,尤其在那支兇神惡煞的禁軍襯托下。
不過安子夜的目光沒多停留,又落在了打馬緊跟其後的另一男子身上。
論身形,此人毫不遜色,甚至隻是遠遠一瞥,安子夜就覺他是個身手不凡的高手;論容貌,他更是勝之有餘,堪稱俊美昳麗。隻是男子眉如刀鋒眼似鷹,薄薄雙唇緊抿,自始至終不露一絲溫色,便是前面人扭頭來說話亦是如此。
安子夜蓦地就想起那衛小将軍了,不同的是,衛楚是多一分冷,此人卻是多一分威。
大抵是心裡頭有了這番比較,她的視線便也多停了會兒,結果叫那人給察覺,一道敏銳凜然的目光迫來。
她暗暗一驚。
但很快安子夜便鎮定,非但不回避,乃至沖那人揚唇一笑。
看看怎麼了?你既敢招搖撞市,還不許别人看?
安子夜并不知男子是否瞧見她笑,更不知男子是何神情,路兩側轉眼聚集起百姓,人擠人将她的視野給密密麻麻填滿。
她索性繼續吃馄饨,隻用雙耳收集旁桌食客送來的情報。
“和鮮卑人這一戰聽說是大獲全勝,太子和二皇子此次回京肯定是風光無限。”
“可不是?太子剛入主東宮就敢自請去平戰亂,一去就是整整兩年,且最後還真叫他做到了,如今隆京哪個不是稱贊有加?往後的風光日子還長着呢!”
“诶,和上官家的親事是不是也該辦了?”
“甯安王都成親了,太子的肯定将近,還有二皇子,也是個枭雄,不知哪家千金有這好福氣喽。”
“看來隆京又要熱鬧好一陣子了。”
*
入夜,太液池。
裴臨是衆弟兄裡最後一個到的,哪成想迎他的仍舊是一陣濃厚逼人的沉默。
他的二弟,素來沉默寡言,見誰都繃着一張臉,在戰場上是恰到好處,但在兄弟面前就顯得不近人情了,此刻正襟危坐在桌案前,閉眼一言不發,好似一尊威嚴佛像,平白叫人生出一腔謹慎。
他搖搖頭,再看三弟。
一如既往還是那副散漫姿态,此刻慢搖折扇,端盞淺嘗,時而側目看幺弟吃零嘴兒,嘴角噙笑神色溫和,搭配其舉世無雙的皮相,一舉一動自成風流,叫人覺得懶散,可又忍不住多看兩眼。
四弟嘛,相貌也極好,秉性溫和賢良,但看完三弟再瞧,便覺沒什麼特别之處,裴臨很快将目光轉向相比之下稍稍有一些生氣的五弟和六弟。
記憶中的五弟莽撞頑皮,時常惹禍引父皇責罰,兩年不見,個頭竄高不少,但看他專心摞葡萄的模樣,性子應是沒什麼長進。
六弟年幼,天真無邪,懵懂可愛,有些貪吃,此刻專心零嘴兒,時不時爬起,不吝啬地抓一把送給哥哥們,倒是叫人看了喜歡。
裴臨笑笑,握拳抵在唇畔,清清嗓子後才踏入殿内。
“大皇兄。”
“大皇兄!”
視線齊刷刷投來,裴臨走到自己的席前落座,整了整衣擺,目光掃視一圈,招招手将裴瑾陽叫到跟前坐下,推過去一盤綠豆糕,嘴裡卻勸哄道:“陽陽少吃點,留些肚子,家宴開始了還有更好吃的。”
裴瑾陽眨眨眼,聽懂了,立即松手,隻留一塊綠豆糕,鼓着腮幫子可勁兒點頭。
摸了摸小家夥的頭,裴臨笑着再将目光落在了裴甯軒身上。
“三弟,你與表妹大喜,孤沒能趕回,心有歉疚,正好此次平定兖州之亂,收獲了些稀罕玩意,孤從中挑了一樣備為賀禮,望你夫妻二人莫要置孤的氣。”
“戰利品啊……”裴宸垂頭縮起脖子,忍不住嘀咕,“豈不沾滿血腥味和殺氣。”
他雖有刻意壓低聲,但奈何殿内本就極安靜,故而長耳朵的都聽見了。
裴臨臉色微變。
一道刺人目光飛來,想也知道是他那二哥裴珩,裴宸索性再壓低頭。
裴甯軒溫溫一笑,“五弟莫胡言,二位皇兄大勝鮮卑,乃南乾榮光,戰利品自當也是赫赫榮耀。勞大皇兄費心了。”
裴臨這才緩了面色,意味深長看了眼裴宸後,招手叫人拿進。
賀禮是裝在錦匣子裡的,裴甯軒掀開,看清時眸光滞了一滞,直到察覺身旁視線,才含笑合上,起身朝對面鞠一禮。
“多謝皇兄。”
他察覺得太快,收得也快,裴子景沒能看清賀禮全貌,悻悻轉回臉,剛要去端酒盞,倏爾想起什麼,眼角露笑。
“既回了京,大皇兄可是要開始着手與上官家的親事了?”
裴臨笑笑。
“一切聽憑父皇母後安排。”
“那子景就先在此恭賀大皇兄了。”少年擡手敬了杯酒,放下時又像是記起什麼,目光微挪,“對了,二皇兄如何?二皇兄這些年離京居多,又沒能像大皇兄那樣早早定下親事,怕是父皇母後也該着急了,勢必是要為你好一番挑選。”
裴珩不語。
顧及方才惹了怒,裴宸心覺這是個向二哥博好印象的機會,忙不疊接話,“四皇兄想多了吧,二哥文韬武略樣樣出衆,還長得好看,聽說父皇早已為他選定了人。”
聞言,裴子景眯眼一笑。
“五皇弟真是糊塗了,父皇挑選的人乃是九公主,可九公主眼下已嫁三皇兄,如何能成?”
裴宸呆然:“……”
是……這樣嗎?他消息滞後了?怎麼沒聽說過?
殿内一時陷入死寂。
被搶婚事的裴珩:“……”
搶了婚事的裴甯軒:“……”
親手撮合此事的皇後之子裴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