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平定兖州之亂,從鮮卑人手裡俘獲。”
“鮮卑……”安子夜不掩驚訝,低頭思量片刻,又追問,“鮮卑人如何有這樣的銀鏡?隻有鮮卑人才有?”
盒中是一面巴掌大的短柄銀鏡,鏡緣浮刻諸般花紋,背面嵌有珠寶玉石,一看就是金貴之物,可至于具體雕了何紋,鑲的是何品類寶石,安子夜無瑕研究。她隻知眼下王朝從來都是盛行銅鏡,即便打磨得再如何精細也難免模糊失真,但這面銀鏡卻連她的每根睫毛都看得清晰分明,與這裡格格不入,就像當初獨自走在月桑城街的她。
這不像是此朝代該有的,又或者說,在這裡不常見,至少上一世她即便活在金堆玉砌的南乾皇宮,也從未見過。
她的驚訝不似作假,裴甯軒幾近一瞬便徹底推翻此女出身鮮卑的猜測。
隻是這般,她的身世更是迷離了。
默然良久,裴甯軒越過人往外走。
安子夜急忙跟上。
“相傳在百年前,鮮卑慕容氏族中曾出現過一位聖女,姿容舉世,才智絕頂,且是個怪異之人。此女見多識廣,上至日月星宿,下至奇聞異談,心思五花八門,最常做的是關上門鑽研,那時氏族内稀罕物件層出,皆是出自這位聖女之手,此銀鏡便是其一。”
說及此,青年止了步,回頭,盯向她緊緊攥在手裡用作照明的越世珠,“這顆明珠,據說也是聖女貼身之物。”
安子夜捏緊珠子,壓下心頭澎湃,憶起易寶閣拍賣時曾聽來的話。
“聖女姓趙?”
“嗯,她并非鮮卑人,無人知其來曆……”
裴甯軒忽地一頓。
“王爺?”
青年斂神。
“或正是她别具一格的才智和撲朔迷離的出身,才被氏族尊為聖女。可惜自她死後,許多物什再難造出,現存于世的,也受人忌諱被刻意封存。就這來說,你表哥送的賀禮确實費了一番心思。”
“表哥”二字被他刻意壓重,安子夜豈會嚼不出其中調侃之意,沒好氣地白了一眼。
“可她既被尊為聖女,怎會受人忌諱?”
裴甯軒扯了扯唇角,轉身繼續往前。
“聽說趙氏被尊為聖女後卷入王族争鬥,短短一載,王族動蕩内亂頻起,五度易主,無一回不是鮮血遍地死傷無數。久而久之民衆将此禍推到總能明哲保身的趙氏身上,從此聖女之尊不複,反倒妖女之名愈傳愈盛。”
“可笑,争權奪勢的是男子,受益者也是男子,到頭來罪名卻隻叫一個女子去扛。若趙氏真有五次攪動王族生變的野心,她何不索性自己去奪了那位子?”
她雖對眼下各王朝知之甚少,可這段時日也盡量去了解過,王位五易,每一次都舉變成功,若真是趙氏挑撥,那理說她早已達成其目的,同樣的事怎會被重複五遍?
總不能是為了刷新鮮卑王族史?
顯然,裴甯軒也并不認為單憑一個女子就可做到此地步,“為安撫民衆,這罪名總得有人扛,究竟是誰,就要看最後赢家了。趙氏運氣不佳,前鮮卑王慕容骜稱王時雖年紀尚輕,卻是個手段狠厲的,即位當日就以禍國殃民的名頭下令将其絞殺,無人替趙氏訴冤,聖女一名自然會被刻意演變成鮮卑忌諱,甚至後者有傳言,趙氏所造之物皆染有其慘死怨氣,能緻家宅不甯。”
難怪……
難怪那日易寶閣無人競價越世珠,來客不是走南闖北的富商,便是家底殷實的高門,多少知道傳聞,多少也會忌諱。
安子夜快走幾步,
“王爺不介意嗎?”她與青年并排,探着身子好奇去看那人神色,煞有介事問,“前有越世珠,今又收下銀鏡,你就不怕惹得家宅不甯?”
裴甯軒回望,對上那雙摻了些許笑意的視線,溫溫一笑。
“不怕,王妃必鎮得住它們。”
“……你當我是關公?”
“貔貅吧……既能鎮邪,還能招财。”
“……”
安子夜咬牙,深吸一口,不打算與這人計較。
“可是,聖女真的死了嗎?”
“不知,已過百年,真親曆過當年事的早已不剩,更何況那是鮮卑,傳至中原少不得被人添油加醋。”
“也是。”
姑娘攥緊手中錦盒,一雙水眸在夜色下格外清明。
又或許……
聖女并未死呢,不過是回到了她該回的地方……
想得正入神時,身旁人驟然止了步,她下意識望去。
“到了。”
安子夜聞言轉過臉,才發覺自己已站到了鏡霄苑門前。
竟不是竹樓。
她抿了抿唇,盯着青年看好半晌,随後又看向來路,默默将手裡的越世珠遞去。
“王爺拿着照明吧。”
裴甯軒雖不覺路上昏暗,可見她一臉鄭重和不舍,倒也沒回拒,笑着接下。
安子夜立即提着裙擺快步鑽進鏡霄苑。
目送女子身影淡去,院門重新扣上,裴甯軒轉身,朝沉默跟在後的葉羽囑咐:“去查趙氏的來曆。”
“是。”
青年說罷,目光投向遠處的石柱燭燈,斟酌一番。
“府裡再多添些燈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