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并沒讓兩人松一口氣,隻是确定了嚴盛夏和丁笙仍在L國。從機場到邊境不到200公裡,吉普車開了7個多小時。H國基建很差,出了城區之後隻有崎岖不平的黃土路。鄰國L國和它不相上下。餘知崖一路颠簸一路焦躁:嚴盛夏現在不知道正受着什麼苦。
來邊境接頭的是個腆着肚子的棕色皮膚中年男人,穿着緊巴巴的軍裝,大概是邊境一個小頭頭。他叽裡呱啦說了一堆,大概意思是現在局勢不穩定找人很難,德派将軍已經在盡力找了,讓他們不要着急。還說華人很少來這裡,要是有人見過很快就能找到。
餘知崖問他能不能讓他們進去找人,那人擺擺手說首都現在封鎖中,他們自己都去不了。他見餘知崖身邊陪着兩個保镖,知道他身價不菲,眯着一雙響尾蛇般的小眼睛,貪婪地說他可以提供消息,要是什麼時候首都解封,可以帶他們進去。
餘知崖給了他自己的手機号碼,又給了他一筆錢,說保持聯系。
邊境是在荒漠中央,炎熱貧瘠。五六米高的巨型仙人掌矗立在黃沙上,仰頭可以看到頂部白色的小花。一座簡陋的小旅館就開在開花的仙人掌旁邊。二層樓磚木房的牆皮被沙塵侵蝕剝落,招牌上蒙着灰,隻看得出兩三個字母。
餘知崖在這座小旅館裡住了三天。邊境那個小頭頭,名字叫安德裡,每天都會傳來一些可有可無的消息,然後心滿意足地拿着幾十美金回去。
第三天晚上,德派的手下來了電話,說人已經找到,對方不肯跟他們走。餘知崖的心提到嗓子裡。失蹤整整五天後,他第一次聽到嚴盛夏的聲音。
“小七,是我,你們怎麼樣了?”餘知崖第一次叫嚴盛夏的昵稱。他緊張地站在窗邊不敢動,左手無意識地握緊了生鏽的窗戶欄杆。
嚴盛夏忍住眼淚,咬緊牙關說:“沒事,我沒事,餘知崖。”他喘着粗氣,沉重的呼吸聲經過電磁波傳輸,變得讓人難以忍受得心疼。
“聽我說,你先跟他們離開那裡。我在L國邊境等着接你們,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餘知崖一口氣說完安排。他知道嚴盛夏撒謊了,根本不敢想撒謊的背後是什麼,隻能安慰自己,至少人還好好活着。
通話很快結束。接下來的24小時并不比之前好過。餘知崖的腦海裡不斷回想着嚴盛夏的“沒事,我沒事,餘知崖”,想嚴盛夏話音裡強忍的顫抖和痛苦,想他過去120個小時裡可能遭受的非人折磨……
餘知崖的冷靜理智在這八個字的重擊下土崩瓦解,他第一次有了暴虐的念頭,想要讓嚴盛夏痛苦的那些人統統消失,讓那個逃走的Bruce混蛋扔進海裡。這根本不應該是年少氣盛的嚴盛夏該經曆的。他本應該在倫敦或者萬海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而不是在這個混亂動蕩貧瘠的國家,遭受令人難以想象承受的痛苦。
從L國首都到邊境大約15個小時的車程。對方說目前的局勢很可能會晚幾個小時。餘知崖一大早就趕到了邊境線上,坐在吉普車裡,遙望着木栅欄對面的土路等候。大約下午兩點,日頭最烈的時候,荒無人煙的沙土路上駛過來一輛卡車。車開得很快,後面揚起一片黃沙塵土,蓋住了後半截車廂。
餘知崖下車貼到木栅欄邊,攥緊拳頭不敢動。幾分鐘後,車停了下來。車後廂上先下來了兩個穿軍裝的人,然後是一個長頭發女人,裹着一件當地很常見的花襯衫和過大的舊牛仔褲,腳上一雙涼拖。她站得不太穩,被一個高顴骨的男人攙着手臂。那男人想要扶着她的肩膀,被她一手撣開,自己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過來。
最後下車的是嚴盛夏,踩橫檔時他腳崴了下,差點讓餘知崖心跳出來。他上身同樣一件不合身的花襯衫,腿上淺灰色五分褲,兩邊褲腳都被割了大口子,布料松垮得向下垂,腳上穿着一雙過大的拖鞋,途中還絆了一跤。
就這短短十來米,他走得步履蹒跚。走近了越發讓人心疼得不行。他頭發臉上四肢上都是黃土沙塵,嘴唇皲裂得看不出紅色,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戰争的劫難中逃出來,呆愣木讷。
走到隻有兩米遠時,嚴盛夏停了下來,直愣愣得看着餘知崖,恍若隔世。他用了幾秒鐘的時間消化接受,然後張開嘴,用比荒漠裡枯木更幹澀的聲音叫了句“餘知崖。”
餘知崖伸出雙手,忍住哽咽說:“我們回家。”
嚴盛夏的眼淚如暴雨般無聲地流了下來,沖刷過身上的沙土,流淌在腳下幹燥的土地上。
眼底的茫然轉化成了無法言述的痛苦。他踉跄着往前快走幾步,撲到餘知崖懷裡,撕心裂肺地喊道:“餘知崖。”
暴雨濕透了餘知崖的肩頭,像澆淋了整個邊境的荒漠。
他明明答應了嚴盛夏會“看着他點”,怎麼會讓他走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