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口中的“穆姐”指的便是他母親穆念慈，心中某處狠狠被刺了下。他看着紀遷千的目光，這次他讀懂了那眼神：那是透過他，在看他的母親。

郭靖和黃蓉看到他都想起了楊康，而紀遷千卻下意識去尋找他和穆念慈的相似之處。

紀遷千臉上的驚喜還沒來得及褪去，似乎就又很快反應過來了什麼。他斂了笑意愣愣瞧着楊過，雙手不由得握緊了些。

“孩兒，”楊過聽到他問道，“你媽呢？”

“……”楊過輕聲回答，“死啦，兩年前病死啦。”

紀遷千渾身一震，松開了手站起身，精神恍惚地往後退了兩步。尹志平似乎早有準備，伸手又扶住了他，他卻忽然側過身去，忍不住咳了兩下，咳出了鮮血。

血咳到了尹志平的身上，給道袍染上血點無數。紀遷千最後看了眼尹志平驚愕的模樣，便眼前一黑，昏死在了他懷裡。

-

紀遷千很少做夢。

在他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從小到大的夢裡都隻有尹志平。年少的尹志平，中年的尹志平，年老的尹志平。

後來當真遇到了尹志平，夢中人就在眼前，夢也就無甚可留戀。之前那段歲月對他來說也已恍若隔世，如今他已極少回望那一十八年。

但他今晚卻鬼使神差地做了個夢。夢裡他十八九歲的模樣，頭發留得堪堪能在腦後紮個揪揪。他站在一艘船上，周圍都是少年時的友人。

他看到衣服邋遢但模樣俊秀的少男笑得腼腆，和那一身白衣的劍客抛着花生用嘴叼着吃。頭戴金環的少女使出一掌要奪走花生，劍客便與她你來我往打了起來。他們都背對着紀遷千，紀遷千卻能想象他們臉上的神情——那是歡樂的，無憂無慮的。

船上隻有一人正對着他。那人穿着一身绛紅衣裙，明眸皓齒，容顔娟好，坐在船頭擡頭望着月亮，神情放松，嘴裡還哼着一首曲，似乎是辛棄疾的青玉案。這分明是個畫似的場面，紀遷千卻心生凄涼，莫名隻想到了四個字：紅顔薄命。

他走近時，穆念慈正好唱到那句“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低下頭來與他對視，露出了一個輕快的笑：“你這不是看到我了，又做什麼要難過？你看——吐血了罷？”

紀遷千抿了抿嘴，坐到她身邊，道：“我是本來就受了傷。今天蒙古人打上重陽宮，我一時心急走火入魔，又聽到你的死訊，這才……”

“這才吐了血。”

穆念慈接過去，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你急什麼呢。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死在這個時候？”

紀遷千不搭話了。穆念慈見狀便淡淡笑了聲，撐着船沿看他。

“小紀，”她道，“從前我爹死的時候你跟我說過，死生不過人生裡的分支，咱們終将彙聚在一處。這艘船還會前行，我隻是……要在這裡停下啦。”

“我知道。”

穆念慈回頭看了眼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繼續道：“我一直在等你得知我離世的消息。我走得太急啦，還勞煩你替我告訴其他友人我的死訊，至于過兒那孩子……雖看着是個嬉笑樣，但他心裡總藏事兒，你幫我照看一二吧。”

“我知道。”

他還是不肯看她，隻低着頭回應。穆念慈失笑，又揉了揉他的頭，最後說道：“我走啦。”

紀遷千沒有回頭。

穆念慈投入了海中。她變成了海裡的點點熒光，鲸鳴浪拍，将她帶往天下的每一處。

紀遷千擡頭看向了月亮。月亮皎潔明亮，把太陽的光輝反射在海上。他伸手透過指縫看着月亮，似乎手掌一攏就能将那婵娟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