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古墓裡的小龍女。她俯身扶起孫婆婆，見沒有大礙，就又看向了紀遷千，快步走到他身邊也盤腿坐下，運功為他調理内力以便止住體内的血。又有一個倩影從人群中走出盤腿坐下，洪淩波眉頭緊鎖，神色嚴肅，與另二人一同為他運氣。

但這隻能叫紀遷千保持神志。他看着郝大通也慌忙要加入，歎了歎氣，道：“都不必……咳。”

他想起來自己忘記什麼了。《神雕俠侶》中，孫婆婆帶着楊過來給趙志敬送藥，正是與郝大通起了誤會，被這一掌奪了性命。

“你救了婆婆，我理當全力助你。”

小龍女淡淡道，不留痕迹地看了眼身邊的洪淩波。她認得出洪淩波所使功法與自己同出一門，是以心中有些奇怪。

“不——你聽我說，”紀遷千強撐着道，嘴角又流出血來，“我家師叔使的是全真教功法，你古墓派雖與之相克，但——我練的也是全真功法。你救不了啦。”

他似乎是想笑一笑，但實在是疼得厲害，顫了顫身子。尹志平扶住他，轉而到他身後，扶着他的背繼續沉默地為他運功。

“此事歸根結底……還是由敝教引起。”紀遷千接着道，盯着小龍女的眼睛，“你如果真要助我，答應我件事兒。”

小龍女秀眉微蹙，停了功法看他，道：“什麼？”

紀遷千低頭看了眼身邊的楊過。楊過正雙目含淚看着他，他努力朝這孩子彎彎嘴角。

“過兒，”他輕聲道，“我左手腕上金環你拿去。那是……你一位姨姨送你的。”

楊過哽咽道：“紀師叔，你不會死的。”

紀遷千失笑，道：“傻孩兒，我隻是……受了重傷。死不了的。”

他見楊過把金環拿下，才重新看向了小龍女。

“龍姑娘，求你帶過兒和洪小友回古墓去。”

紀遷千道。小龍女秀眉仍舊蹙着，問：“楊過我自有打算，但這個洪小友又是何人？”

他便把洪淩波與李莫愁之事斷斷續續講了，小龍女聽完猶豫一二，便點頭起身，對楊過和洪淩波道：“扶好孫婆婆，我們回墓裡去。”

楊過喊道：“龍姑姑，紀師叔怎麼辦？”小龍女看了紀遷千身後的尹志平一眼，搖頭道：“再不走，便走不了了。”

小龍女雖不通人情，但這日與全真弟子風波起起落落，她也明白眼下要走全因紀遷千受傷撐在此地，無人敢阻攔。她對着紀遷千微微點頭，便抱住孫婆婆，讓洪淩波拉上楊過，使着輕功從牆頭飛躍而出。

她甫一離開，衆道如夢初醒，稀稀拉拉地喊着“紀師兄”“紀師弟”“紀師叔”圍上來。郝大通失神落魄要伸手助他，他卻咳着血卸了力，靠着尹志平，道：“太和，停下吧。”

尹志平一言不發，隻是撐着他繼續給他運功。

小時候紀遷千看武俠小說時，總是看到那些個某某大俠受了重傷，而後修煉神功，不僅恢複正常還功力大增——但哪有那麼簡單？

道家武功以陰為主。書中小龍女受全真内功所傷，是靠她坐在寒玉床上與楊過倒施玉女心經才治好的。可先且不論小龍女功力在他之上，受傷本比他輕，如今天底下還無人學會玉女心經，又上哪兒找去？

他曾經死過一次，他知道死的感受。他清楚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這天底下的規則很合理，他要用一命換孫婆婆一命。

丘處機似乎來了，紀遷千聽到他在驅散人群。崔志方、李志常等人的聲音雜糅在人群中，似是驚慌憤怒。郝大通還在自責，但——紀遷千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用左手盡全力扯住尹志平的袖子，擡頭看着對方。尹志平幹脆抱住他，低頭望進他眼睛裡，手上仍舊在源源不斷輸着内力。

人世無常啊。紀遷千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燭火，有些看不清，忽然很悔恨自己出門時忘拿叆叇了。

他算了算自己的命。前生十八載，今生十六載，他三十有四，放在古代已是大多數人的半生。兒時他坐在母親懷裡讀了很多長輩口中的閑書，母親帶着他一字一字讀着那些他還不能理解的故事。他讀過所謂經典也讀過所謂名著，可臨到現在，他竟走馬燈一般想起了那時讀的一本《哈利·波特》。

紀遷千忽然理解了那本書中斯内普最後的舉動——他這次臨死前終于共情兒時最讨厭的角色了。

紀遷千低聲道：“你看着我。”

然後還不等尹志平回應，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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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今晚沒有下雪，但積雪遲遲未融。

望日的月亮慘白，将重陽宮映得毫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