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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紀遷千覺得心口悶着,喘不上氣,卻說不出是哪兒有問題。
學校的核酸點在美術館。老方是對的,他們在周天的一早就沖出宿舍,趕在了最早一批做核酸。戴着口罩從美術館裡出來時,長長的隊已蔓延到了圖書館,一眼望不到頭。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道:“這也太誇張了。”
老方卻見怪不怪,一臉麻木地走在旁邊:“天天都這樣。咱們下午出門吧,我想吃海底撈。”
紀遷千疑道:“會不會太早了?”
“你傻啊,”老方拿起手機刷起來,聞言随口一說,“下午去吃大學生折扣,先付款再吃到晚上嘛。”
對哦。紀遷千恍然大悟,又莫名覺得好像這樣的生活已經離自己特别特别遙遠了。但他沒多想,扭頭看着路邊的花,就随口道:“這花開得好看。給後山送點吧。”
“啊?”老方挑着眉扭頭看他,目光片刻就從漠然變得驚恐起來,“哪個後山?東邊北邊還是南邊的山???我靠——你要回家也用不上翻山吧?女生那邊有個誰踩着人老鄉墳頭出去給記過了——”
“什麼跟什麼啊!”紀遷千一臉愕然地看向他,“我說給龍——”
龍什麼?他又想不起來了。他呆呆地看着老方,忽然發現老方的臉似乎毫無記憶點:除卻那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張臉外,老方的眉眼其實十分端正,但端正到了一定程度也就失去了辨識度。就好像他換了發型去排核酸的隊伍,紀遷千眨眼就會找不到他的身影。
不對勁。不對勁。不對勁。紀遷千驚覺自己起了一身冷汗。他戒備地看着老方,往後退了幾步,退到一棵白色的花樹下,腦子一片混亂。
“你幹什麼?”老方不解地問,“我又不是密接,你離那麼遠做嘛?”
“不對,”紀遷千搖頭道,“你剛才還說下午去吃海底撈。咱們如果能出去吃海底撈,那就肯定和輔導員請了假。既然請了假,你為什麼會想到我要翻山逃出去?”
老方的腳頓住了。他與紀遷千對視着,空氣似乎也靜止了一瞬。但很快老方就莫名地看着他:“吃海底撈請的是市假啊。你要是要回家,不就得請出市假了?”
“這說不通,”紀遷千很快抓住了他言語裡的漏洞,“我要回家的話,校門和核酸報告是唯二的阻攔。我請什麼假都好,隻要我出了門,我去哪兒學校都管不到。”
“好吧,那你就當我說錯了嘛。”
“隻是說錯了嗎?”
紀遷千加重了語氣,後背抵上花樹,下意識伸手折了一枝花。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他說道,“什麼核酸檢測密不密接……我覺得那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發神經啊,”老方有些生氣了,逼近一步,“我知道防控的确容易把人憋出問題,但你沖我發病?”
老方又逼近了一步,直直盯着他:“我發現你今天從起床到現在都很神經。你說我不對勁,我還說你他媽有毛病,你——”
“對,醒來!”紀遷千抓住關鍵點,舉着花枝對着他,眼睛也微微睜大了些,“我醒來之前——我睡着之前,我在做什麼?”
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在耳邊悉悉索索地響起來。那聲音忽大忽小,十分細碎,但他仔細一聽,卻發覺那是人聲。
像是有很多人在他身邊說話。像是有很多人圍着他。
“你還能在幹什麼!”老方瞪大眼睛,“你當然是在……”
老方頓住了,紀遷千了然,接過道:“你說不出來。因為連我自己都記不起來,我大學的這個時候睡前具體會做什麼了。”
他慢慢放下花枝,與老方對視着。
“但是,老方,我現在腦子很怪。”
紀遷千像是在對老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人應當隻有一次十八歲吧。可我怎麼一邊記得我十八歲後上了大學……一邊又記得我十八歲就死了?
“我不應該在這兒……對,後山。我剛才要說的是後山上的龍姑娘。”
他低頭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緒,一些記憶也就浮出了水面。然後他宛若驚醒之人猛然急喘起來,背後的汗已滲透衣裳。
“我——我應該死在了十八歲,然後我穿越了,在一個武俠小說的世界裡活了十六年。”
他茫然地擡頭看去,卻見老方已面無表情,隻目光淡淡地看向了自己。而周圍的一切忽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幻:美術館在坍塌消散,圖書館化作了飛煙,天地萬物都煙消雲散,唯有他手中的花枝仍舊不變。
“你确定嗎?”老方忽然問道,又走近了一步。
“你确定你死在了十八歲?”
“我确定——不,我不确定。”
紀遷千點頭又搖頭,用花枝指向老方不讓他接近:“過去十六年……裡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有疑點就肯定有問題。”老方加重了語氣。下一刻他拉下了口罩,模樣也發生了變化。他變成了十八歲時穿着校服的紀遷千,看着手握花枝的自己。
“但有一點我能确定。我死的時候疫情已經放開了。”
紀遷千注視着年輕時候的自己,輕聲道。
“老方”笑了聲:“你還記得嗎,你是文科班的。你高考考的是全國一卷,你還壓對了文綜政治一道大題。”
“……我記得。這怎麼了嗎?”
高考是人生一個很重要的階段,他能記到死。
“疫情放開後你老家那邊早就高考改革了。你是最後一屆文理分科,但那是2020年。”
他聽着十八歲的自己一字一字道。
“——你不可能死在十八歲。是誰讓你這樣以為的?你自己?還是尹志平?”
紀遷千如墜冰窟,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