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醜聞,整個行業都被拖累,去年國内秋拍業績一落千丈,幾乎沒人完成KPI。
言夏摸着良心自問,也沒法做到不猜疑、不遷怒。畢竟去年不僅公司被連累賠錢,就是普通員工年終獎也少了老大一塊。韓慎是進去了,在看守所裡呆着,判決一時半會兒下不來,打不着罵不到。她既是韓慎的助理,又是他的未婚妻,又傳聞說韓慎這麼做都是因為她催逼買房——
别說,他去年還真買了房,臨江風光,帶個小花園,據說花園裡種滿了路易十四。
老張說:“實在幹不下去,先回來讀個博也是可以的。”
言夏苦笑。她倒是想,實在沒這個條件。
天曆拍賣行在南城中心CBD,38層高樓。
公司logo是件新石器時代紅山文化的黃玉豬龍,厚耳扁鼻,突目炯炯,憨态可掬。據說公司創立時候第一拍,有人重金拍下,不知道什麼緣故并沒有來取,以至于公司創始人認為是絕大利好。
電梯裡沒人和她打招呼,原本說說笑笑的人齊刷刷低頭看手機。言夏也就厚着臉皮當同事都對手機愛到不能自拔。
到工位開電腦,彈出來對話框。現任上司江華催問工作進展。她原本是韓慎的人,韓慎出事之後誰都不樂意帶她,你推我讓的,都料想她留不久,索性暫時歸在古董珍玩部總監江華手下。
春拍即将開始,整個公司都在緊張的籌備工作中——她手頭這活是不緊張的:江華吩咐她整理過去十年的珍玩流拍圖錄。
言夏搗鼓了好幾個月,條分縷析總結出了個一二三,但是江華催她即刻去他辦公室。
江華從百葉窗的縫隙裡看見人走過來,白襯衫,杏色長褲,烏黑一頭短發,腰杆挺直,這輸人不輸陣的架勢讓他頭疼:韓慎手下幾個愛将都請辭了,唯獨關系最深的這位沒走,都指着她主動,她就偏不。轉眼又是春拍,這個曆史遺留問題無論如何都必須解決了,留着太動搖軍心。
因等她進來,開門見山給出條件:“……2N怎麼樣?”言夏在公司三年,補償半年薪水,夠意思了。
言夏有心理準備,事到臨頭還是免不了一愣。說道:“我聽說黃老出殡就在這幾天。”黃老是南城本土藏家,年過七十,拍賣行最留心的人物之一。
江華笑了:“前幾天就讓人去探過口風,黃家暫時沒有出售藏品的意思。”
“聽說黃照投資失利……”
黃照是黃老爺子的幼子,前幾年電商風口,他跟着燒錢,如今遊資退潮,漸漸就有些燒不起了。小道消息說他有套現股票補窟窿。
江華斟酌片刻:“你和他有交情?”
“說不上交情。就去年春拍幫黃老出手了五件瓷器。”言夏沒有說得更詳細——江華又不是不會查:五件都是倍于底價成交。雖然有韓慎指點的功勞,但畢竟主槌是她,“黃老很客氣,請我們吃飯,難得小黃總撥冗承歡,出席作陪。”
江華神情專注起來。
他很知道拿下黃家能給公司帶來多大好處,無論是現金流還是名氣。在這些東西面前,言夏有沒有參與韓慎去年所為都不重要了。至于她和韓慎的關系——又沒結婚。就算是結了婚,又不是不能離。
這年頭也不興連坐了。
言夏說:“黃老出殡,我想請假過去參加追悼會。”
江華正色道:“言夏你這就不對了,這是公事,請什麼假——去吧。”
以前韓慎和她說:“我們做拍賣的,最關注藏家三個動向,一個過世,一個離婚,一個破産。”
這三種情況都有産權轉移。
她那時候才畢業,免不了學生氣,脫口說:“簡直食腐為生,像秃鹫。”
韓慎搖頭:“一樣東西,最合适的歸宿是落在喜愛它的人手裡。但是就好像不流通的錢毫無價值一樣,一件永不見天日的藝術品,你想想長埋于昭陵的《蘭亭序》,差點被燒掉殉葬的《富春山居圖》。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就算是在博物館,如果不展出、不研究,那也毫無價值。它必須為人所知,為人所欣賞,它必須流通,它必須通過流通,得到世人的承認,得到與之匹配的價格——拍賣存在的意義,就在這裡。”
這是個任何時候都能夠邏輯自洽的人。言夏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走那條路。她到現在都沒有獲得探視權。
她也沒想到入行時候的這幾句話變成她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