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夏想起小時候跟着姐姐去遊泳館。她每次都會精心挑選出黃色的漂浮闆,它讓她覺得自己是隻神氣的小小黃鴨。
比她大比她小的孩子都很快學會了遊泳,她還矢志不渝背着漂浮闆在50米泳道裡撲騰。教練抱她去百米泳道,水深超過3米她就慌了,大聲喊“救命!”姐姐嫌她丢人,假裝不認識她。
她偶爾也覺得自己丢人。
比如看到宋祁甯,她就忍不住想要吓他一吓;又得罪不起,連夜打包跑路;到了室利國四處碰壁,看到故人便一廂情願;林深也就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慫貨,她當時怎麼就沒忍住潑了他一臉?
言夏深吸一口氣。到這裡照明燈已經起不了作用,隻能徒手摸。她能感覺到海底細軟的泥和牡蛎的碎殼——這是一個坑。
必須從這裡出去。
回手沿着入水繩往上,摸到潛伴的手。那人回握了一下,還算放松,說明情況不錯。言夏把拇指移到他手心,往上轉。那人迅速會意,帶着她往上升。出了坑,再次下潛。她盡量舒展身體,通過觸摸确定周邊環境。牆面上的照片一張一張從腦子裡過去——她抓住了她需要的那張。
有柔軟的生物擦着她的身體過去,不知道是魚還是海藻。她也沒有分心去想。她要摸到石頭,或者别的——
一個堅硬的東西,也許是珊瑚礁。
手裡繩索動了動。這是岸上在提醒她,該回程了。她不知道下來多久了。人在水下總不能呆太久,寒冷,壓力,還有氧氣。但是——她往回拉了拉标明态度,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次往下。
往下,再下一點點——
她有種直覺,她在靠近。
周朗上船的時候潛水員正陸續上岸。一個一個筋疲力盡。有人過去幫他們脫掉潛水服。工作人員開始收引導繩。
忽然被叫停:“……還有人!底下還有人!”氛圍登時就緊張起來。一群人七嘴八舌:“她不是上來了嗎?”
“不是已經到減壓點——”潛水超過40米往上浮的時候,有若幹個減壓點必須停留,以減少壓差對肺部的損害。
“對對對我感覺我也在減壓點看到過人,所以應該是在回程了……”
“在哪個氣壓點?”
“反正現在人沒上來!供氧、繼續供氧!”船長幾乎是在吼。手心濕透了。汗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該死!他就不該放她下去!現在沒有足夠的備用人手——這批人才上來,沒法再次下水。
會出人命的!“言小姐她——”
“言小姐?”周朗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如果不是非常不好看的話,“言夏?”
船長認出他,是個騷包的富家子弟。似乎和楊小姐形影不離,在船上的時間遠不及言夏來得多。他指望不上他,就隻随口打發:“是,言小姐,她下水了!她還沒有上來,現在我得找個人——”
“我下去吧。”
“你?”
“我有RD(救援潛水員)證書。”周朗開始脫衣服,“雖然還不是太夠,來——幫幫我。不過很顯然,您現在這裡沒有别的人了。我下去吧。”
“可是——”
船長狐疑地看他利索穿上潛水服,通過安全監測,似乎有點急切——“好吧。”他這裡也是真的沒有别的選擇了。
周朗覺得自己很冷靜,冷靜得出奇。他當然知道下水是有危險的;他知道下水是有可能死人的。
“你沒玩過夜釣嗎?”
“我是乖仔。”她說。
但是她下了水。
她總是一邊說“我膽子很小”,一邊瘋狂展示她的賭性,就好像狐狸沒法不露出她的尾巴。
水很冷,而且在越來越冷。
水流沖擊她的身體。
人總會有那麼一刻會渴望放手,渴望随波逐流,渴望把自己交給命運——
有人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