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約飯,又饑腸辘辘,顧不得太講究。就近找了家,随意點上幾樣,倒也能入口。宋祁甯用得很矜持。
兩個人吃了一輪。
宋祁甯遞給他一份文件。周朗掃了眼,心裡暗暗吃驚:“宋總還有補充條款麼?”
宋祁甯搖頭:“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周朗倒吸了一口氣,想不到宋祁甯會這樣感情用事。原本永嘉與木瓜網合作可謂雙赢。永嘉需要流量擴大影響力,宋祁甯倚仗永嘉提高格調。如今這個全世界市場下沉的趨勢,木瓜網是主動方。
照宋祁甯這份合同,幾乎是無償将流量拱手送他。
“沉船隻有一艘,言小姐也找不出第二艘來。”宋祁甯說,“但是你我合作可以長久。”
周朗不作聲。
宋祁甯又說道:“木瓜網我可以一言而決。小周你年紀太輕,恐怕沒有這個威望。永嘉是家大業大,掣肘也多。所謂開源節流,節流是沒指望的。刀砍哪裡都能反噬到你。開源的話——”
就要借助到木瓜網了。周朗很明白他這個潛台詞。他清楚他的處境,真是蛇打七寸。
“言小姐不用你也能過得很好。”燈光打在年輕人俊秀的眉目上,陰晴不定。宋祁甯沒有再出聲。他等他的答案。
他偶爾會想起那個晚上,他給妻子拍下心儀的鑽冠。台上拍賣師似乎有片刻遲疑。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認出他,也許一早就……也許一直都……像暗夜裡伺機而動的蛇。黑的眼睛,紅的信子。
他确信他隻見過她一次,在多年前的婚禮上。那個女人一筆帶過說是她的弟弟妹妹。他沒有留意,以為是哪個親戚的女兒。她家親戚不多。不然連這點印象都不會有——後來也确實忘得很徹底。
即便如此,他也沒法回到過去,把這段發生過的事抹得幹幹淨淨。
她竟然還敢到他面前來!
她竟然還有臉在他面前出現!
那支閣樓上的舞,适時響起的古筝,戲曲裡怎麼唱: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她死了、她早就死了。宋祁甯長長吐出一口氣。
周朗舉杯與他示意。
宋祁甯陪飲半杯。他反複咀嚼的那個瞬間讓他意識到他并沒有如願忘掉那個女人。她就像是他心口的刺。它在那裡,它總在那裡。就算他把它連根拔起,它停留過的地方終究留下了印記。
時間沒有能夠修複它。
其實也許沒有那麼像,無論容貌還是身段,但是過去太久了。他也記不清楚她原本該是什麼樣子。
他也不想記清楚。
她面目全非,她仍然證明他曾經的愚蠢與輕信。
他知道這不可理喻。
她不是那個女人;她沒有複仇的本事,可能連這個志氣都沒有;她說她忘不了,是色厲内荏。他看得足夠清楚,慈善拍賣後她倉皇出國;在K城大使館的晚宴上她慌亂地不想連累情郎。
他完全可以一笑了之,對于她的出現——周朗是個聰明人,他不至于跟着她胡鬧。
但是他控制不了。
他知道這可笑。他知道他面目猙獰,他知道一念成魔——但是他控制不了。
他如今的地位與實力也允許他這小小的任性。
周朗默默吃完面前整盤金吉魚。這個靜默的姿态也讓宋祁甯想起前些天在古宅裡的言夏。
他想過如果坐在那裡的是那個女人——
她沒那麼乖。
她不會忍氣吞聲,她會回擊——回擊得很得體。她遠比她妹妹驕傲。恍惚面前的燈閃了一下。如果還是油燈的時代,也許會突兀地滅去,或者結一朵燈花。像聊齋或者故弄玄虛的恐怖電影。
當然他知道那是錯覺。他甚至記不起她的模樣。
也不想記起。
周朗終于放下碗:“必須承認這是個很誘人的建議。”
“宋總說得對,沒有我言夏也能過得很好。”
宋祁甯含笑。
“但是沒有她,我可能會失去很多樂趣。”周朗站起身,與他握手,“我不清楚宋總和她的恩怨——”
宋祁甯挑眉。
“……好吧我聽說了一點,但是言夏自己都一知半解,就更别說我了。我不關心宋總的私事,我原本以為宋總也是個公私分明的人。我一直認為專業的人會做專業的事。”周朗笑了一下。
宋祁甯笑容凝固:“你可能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了解她——”
“你說言夏嗎?不要緊,我們還有時間。但是宋總的好意,我隻能心領了。”周朗拿起外套,“抱歉。”
“你會後悔……”
“我盡量不。”
出了門,冷風一吹,人徹底清醒過來。周朗也有點意外,他竟然真的拒絕了宋祁甯。
又想不能白吃了這虧。迫不及待撥電話表功,可巧言夏這天下班早,接到電話喜孜孜問:“回家吃飯嗎?”
明明已經吃了個肚兒圓,不知道怎的又歡喜起來,一口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