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敲門聲傳來。
梁同春渾身一僵,閉緊嘴巴,明顯變得很緊張,但他一動不動。莫山遙朝小院的門望去,卻察覺出不對勁,敲門聲是從别處傳來的。
“翠娘,是我,張嬸兒,快開門!”
“來了來了。”
門開了,有人進入。
“翠娘啊,那十雙圓頭靴能不能提前個五六日完工?我是不想催你的,畢竟慢工出細活,可那邊兒的老闆實在急,沒辦法,我隻好來問問你。”
“可以的,我趕趕工就成。”
“哎喲!翠娘幹活兒果真又好又快,那麻煩你了。”
“不麻煩,張嬸兒您願意幫我找活兒,我肯定要好好幹。張嬸兒您進屋喝口水吧!”
“我家裡還有事兒,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做鞋,多賺些錢,畢竟你一個女人過得不容易。”
“多謝張嬸兒,張嬸兒您慢走。”
對話是從牆的另一邊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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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山遙似乎看清了整個故事,她也明白了為何梁同春一直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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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記憶幻境中出來,莫山遙身上的難受感減輕了一些,她微微彎腰,神色平靜地看向梁同春:“你就是想回家一趟,對嗎?”
“對。”梁同春點點頭,眼裡仿佛有淚光。
“回去看看吧,然後,去投胎轉世。”
“我……我真的可以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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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帶着梁同春回到了蘇和鎮那個家,然後,又返回了黃泉路,再然後,梁同春順利去投胎轉世。
離開前,梁同春老實交代了他在風沙中暈厥後,聽到有聲音說可以讓他多在人界待一段時日,隻要他乖乖聽話讓一種氣進入他體内。他想在人界多待一段時日,于是答應了,可是沒想到之後的情況完全不受他控制。他很後悔,也很抱歉。
知道實情就夠了,莫山遙等人不會怪罪梁同春。畢竟,誰還沒點執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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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辦完事回到客棧,莫山遙在客棧門口等着她。
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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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梁同春的是他的家嗎?”晏晏辦事很快,沒問太多,回來後才跟莫山遙聊起來,“他回家後一直站在牆邊,最後面對牆壁,用手摸着牆壁,呆了好久好久。感覺,他好喜歡家裡的牆啊!”
莫山遙“噗嗤”一聲笑了,她摸了摸晏晏的頭:“晏晏這麼理解也行。對于梁同春來說,确實有一個家在等着他。有的愛,沒法說出來,埋在心底,安安靜靜,彼此知道就夠了。”
“愛,好複雜啊呀。”晏晏搓了搓手,盯着莫山遙的雙眼,“不過我知道,這世間必須要有愛,不然就太糟糕了。”
“嗯。”莫山遙将手伸向晏晏。
晏晏笑着牽住莫山遙的手,兩人一起走入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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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同春和翠娘第一次隔牆對話完全是巧合,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個春日。
翠娘家院子裡的辛夷花開了,她是寡婦,常年隻能待在家中,看花是她為數不多的消遣,今年的辛夷花開得實在太好,她便坐在辛夷花下做鞋子。
“好香啊,是什麼花兒呀?”休沐的梁同春在自家院子裡聞到了花香,不禁感歎。
“是辛夷花。”翠娘沒多想,鬼使神差地回應,但說完立馬就後悔了。兩人的聲音都挺大,她一個寡婦跟别的男子說話,要是被其他人聽到,她怕是會被拉去浸豬籠,對方也很可能會因此身敗名裂。她吓得扔掉了手中的鞋子,匆匆跑回屋中,緊緊關上屋門。
梁同春原本隻是自言自語,被回應後第一反應是欣喜,但接下來牆那邊匆促慌亂的聲音又将他拉回了現實。他不僅是鳏夫,還是仵作,是一個讨人嫌的人,跟他扯上關系不會有好結果,況且對方是過得特别艱辛的寡婦,很容易被傳出不好聽的話,非常需要避嫌。
兩人心照不宣,對話就這麼結束。
然而,有些東西沒那麼容易結束。
半年後的一日,翠娘出門買東西,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沒帶傘的她隻好在路邊一處破牛棚裡躲雨。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淋得濕漉漉的梁同春也跑進了破牛棚躲雨。
梁同春下工回來,沒帶傘,淋着雨跑了好長一段路,但當他跑進破牛棚,發現翠娘也在時,二話不說立刻離開了破牛棚,繼續冒雨往家中跑。
翠娘看到梁同春吓得不得了,要是他倆被發現在一處躲雨,不知道會被傳出多難聽的話,沒想到的是,梁同春看到她後立刻轉身跑走了。不論梁同春跑走的原因是什麼,至少安全了。
可是,今日這雨卻下得有些久,眼見天快黑了,雨還沒停,翠娘又開始擔心恐懼,她一個寡婦,淋雨濕身回家不好,天黑還在外面也不好,進退兩難。就在她急得快要哭出來之際,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出現了。
“傘是新的,沒人見我用過,你用完就燒了吧。”梁同春放下傘就跑,不敢多留一刻,生怕被人瞧見。
後來,翠娘打着梁同春送來的傘回了家,然後,燒掉了傘。不能留下任何可疑之物,萬一被發現會說不清,對誰都不好。
不過,自那以後,兩人之間漸漸有了變化。看似一人在牆邊小聲自言自語,實則一牆之隔,有另外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兩人的交流必須永遠隔着一堵牆,若是在外遇上,他們甚至不敢多看對方一眼。
不過,這牆雖擋住了他們,卻也同時為他們擋住了外面的閑言碎語。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十年……
梁同春和翠娘之間的愛很安靜,安靜到隻有兩人知曉。但,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