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土之前,最後一抱谷終于捆完了。
大大小小的谷捆子一溜地碼成兩路,大的一路,小的一路。
那些小小的谷捆子是為她準備的。
父親提了一下小谷捆子說:“嗯,不重,小夢挑得動。”
餘夢噘着嘴,鼻子皺起,不服氣地說:“弟弟也挑得動。”
母親就說:“你弟正在長身體呢?他哪能挑。”
餘夢聽了就很來氣:“他長身體我就不長了?”
父親說:“女孩子要那麼高做什麼?以後找不到婆家。”
餘夢說:“我以後就不找婆家,婆家來找我還差不多。”
父親鄙視地說:“嗯,人家找你,你以後這個性格,三門六院的親戚都得豎路(絕交),你還找婆家,你屋脊上開門,沒人願意和你往來。”
餘夢聽這話已經膩歪了,她以前還真擔心自己一個親戚也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但後來發現父親母親畏畏縮縮委屈求全天天給别人這家免費挑擔那家免費耕田來維持他所謂的親朋關系和面子之後,她覺得沒親戚就沒親戚,沒朋友就沒朋友。餘夢說:“豎路就豎路,屋脊上開門就屋脊上開門。你厲害,咱舅伯家不和我家往來了,姨伯家也不和我家往來了?你這厲害,當年家裡房子塌了,你就别讓咱在外住幾個月的草棚子啊。你當時去二姑媽家三姑媽借的錢呢,一個子都沒有,你空着手回來,你還說我。”
父親吼道:“你再嚼嚼嚼,老子一栗鼓釘死你……”
餘夢狡辯說:“是你先說我的……”
父親眼神裡流露出小心老子揍你的警告,餘夢翻了一個白眼,跟弟弟說:“明天早上不要你做飯,你跟我都挑草頭,挑不動咱倆擡一捆。”
母親說:“你不挑就算了,你莫讓你弟挑安,莫把伢累着了。”
餘夢已然知道這樣的争執沒有意義。争赢了挨打,争輸了生氣,父親說她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村裡人聽見還要封她一個武則天的外号呢。
吃了晚飯後,弟弟已經去了樓上準備睡覺,餘夢跟上去。
燈光暈黃,照着弟弟那睡眼惺忪的單眼皮。幾隻蛾子繞着燈泡撲棱,燈光也跟着閃爍。屋頂上瓦縫裡偷花生的老鼠見到人來紛紛四散奔逃。
還有一隻大老師賊頭賊腦在那看,餘夢呵斥道:“吼嗤……吼嗤……”她做揚手的動作。
大老鼠眼睛的精光迅速隐匿近磚牆窟窿之中。
老鼠這一陣奔竄騰起的灰塵在昏黃的燈光底下越發明顯。
小時候餘夢看到光照下的灰塵,以為是光有吸引力,把光滅了,灰塵也就不存在了。後來初中學了物理,才知道,不管滅不滅光,灰塵永遠在那。
這是小學五年級舊房子倒塌之後的三個月做起來的房子,至今沒有裝修。
從土屋搬到樓房固然生活環境大大改善。隻不過這紅磚的縫隙之中,似乎成了老鼠們的逍遙城,它們躲在紅磚牆壁的縫隙之間,半夜裡還呼哧呼哧跑來跑去,引起牆壁空隙中的碎石頭七零八落地砸出響聲。
好在,餘夢早已習以為常了……
趕走了老鼠,餘夢直奔主題說:“你明天早上跟我一去去挑草頭。”
弟弟掃他床鋪席子上的老鼠屎,沒做聲。
餘夢也幫忙掃,她語重心長道:“你想哈,爸57歲,媽54歲,爸爸腿不好還有高血壓,媽腰以前摔過動不動就複發,現在咱倆也不小了,是不是應該幫家裡分擔分擔?”
弟弟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