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溪沒有得出結果。
她想,這歸功于那雙漆黑的眼睛灼傷了她。
祁安實在有點累了。
教授曾經告訴過她,她的身上裝載着聯合政府最高精的系統,說她是聯合政府頂尖研究員們智慧的結晶也不為過。因此,她有足夠的算力來應付工作中的許多突發情況。
作為仿生人,她在中央數據庫的權限有限,沒法确切得知道自己身上的“系統”究竟是怎樣厲害的東西,但教授說過,所以她相信,并且記下來了。
可是今天的情況卻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
教授告訴她,經過議會的秘密調查,這間工廠中有人在進行被政府所嚴令禁止的秘密研究,而她今天的任務是無差别抹殺所有出現在工廠中的人類。由于這是她的任務,在完成之後,她将不會受到議會與智研院的追責。
“對于你來說,這應該是個很容易的任務。”
教授是這麼說的。
教授說了,于是她在這裡。
可是事實似乎與情報有一些出入——她沒有在這裡發現任何違規實驗的迹象,反倒是有不少無家可歸的人聚集在這裡。
她們似乎以這裡為家。
這個認知讓祁安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她們施以暴力。
更糟糕的是,不知為何,她身上裝置的定向通訊器失靈了,從進入廢棄工廠開始,她就無法聯系到夏星眠教授。
後來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荒誕劇。
中樞處理器遭到中度破壞,響應系統被屏蔽,祁安現在幾乎動彈不得,全身上下都不怎麼聽她使喚。
系統處理器已經無法通過運算來告訴她,現在做什麼才是最好的選擇了;可是她此刻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比無損時更加“清醒”——中樞議會又撒謊了。
他們欺騙了教授,編造了違規實驗的借口,以此,來達成他們肮髒的目的。
他們再一次利用了教授。
祁安不知道議會清理這裡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她隻覺得要趕緊把現在發生的事情告訴教授。
可是她現在甚至沒法站起來,更别提周圍還有那麼多M型号仿生人。她嘗試用自己内部裝設的緊急校正程序修複定向通訊器,但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祁安眼前一片刺目的紅。
作為仿生人,祁安可以清晰地聽到附近整齊有序的腳步聲,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被發現。她是仿生人,所以即使被銷毀也不會感到疼痛。
可是現在她卻已經被某種奇怪的事物牽扯着,開始感到無法理解的酸楚了。
對于仿生人來說,被銷毀,相當于人類的死亡。
祁安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她不想死。
她以前從不理解死亡的含義,更不明白為什麼人類會懼怕死亡。
死亡隻需一瞬。
她不知道這一瞬是何感覺,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汲汲營營甚至支付昂貴的代價來避免這一瞬。
現在她好像懂了。
大抵想要逃離死亡的人,都對世間有牽挂。
她很舍不得教授。
教授是她見過最溫柔,最善良,最漂亮的人。
夏星眠是星系中最好最好的人,而仿生人祁安,很幸運得跟這個人産生了牽絆。
一想到不能再見到夏星眠,她的系統裡就好像被植入了病毒,開始失序混亂。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這裡。
祁安跌撞着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
她不能死在這裡,夏星眠答應她,任務結束之後,會答應她一個願望。祁安知道願望的意思,但她覺得她好像沒什麼願望。
不過夏星眠從不會食言。
于是,在來這裡的路上,她就在想,等回去之後,她希望許願夏星眠每天都能快樂。
這個願望,她在每一年被創造出來的日子都會許。
夏星眠說,這個日子和人類的生日一樣,同樣值得為她慶祝。
可她不像夏星眠一樣厲害,她許下的願望總是不靈驗。
這一次的願望是夏星眠給她的,所以祁安相信,這一次一定會靈驗。
夏星眠無所不能,可夏星眠總是不快樂。
祁安靜默得将自己藏在一排集裝箱和門闆的縫隙中,數着外面的腳步聲。
還有這裡發生的事。
姜瑜笙信誓旦旦保證這次的任務經過多方查證,絕對屬實,可現在卻演變成了一場屠戮。
她是獵物,也是見證者。
她不能死在這裡,她必須告訴夏星眠真相。
14區,沉夜酒吧。
“夏星眠,如果你不做那些無聊的事,今天根本不需要我去收場。”江鎏背對着窗戶,月光照在她身上卻半點不顯皎潔,反而給這個紅發的女人添了些令人生畏的妖冶。細長的雙眉下,她用狐狸般的眼睛緊緊盯着對面安然坐在沙發上的人,大有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樣子。
“親愛的反抗者小姐,”夏星眠毫不在意般與她對視,不緊不慢地笑了一下,“不是你說,期待這場鬧劇更加有意思一點嗎?”
“是嗎?你就真一點不擔心她?虧她一出來就急着要告訴你‘真相’呢。”江鎏對這個回答似乎十分不滿,攏了下自己穿着的長風衣,“你給了她那麼多不必要的‘情感’,自己現在倒是絕情。”
聽到這話,夏星眠的眉毛輕輕斂起,但轉瞬間又再度恢複了往常那遊刃有餘的模樣,“沒什麼可擔心的,我知道,她一定會做出正确的選擇。盡管這或許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劇情,但我想,你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局面比曾經的預計,對我們更有利。”
14區的月光足夠明亮,亮到從落地窗照進來後,能完完全全籠罩夏、江二人。
不過确實應當如此,因為今夜滿月。
兩雙黑色的眼睛在月色下對視。
可她們都知道,誰能生死相托,誰又是真正的敵人。
“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總會失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