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常常聽陳晨“抱怨”,說自從自己來到了這裡,她們就開始打地獄難度的副本了。雖然祁安很想說,這根本跟她沒有直接關系,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她自己都覺得,她在14區經曆的這些,簡直可以說是離奇。
比如,在1區時,她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有一天會跟格查爾組織的“犯罪分子”們其樂融融共處一室。
而且,這些人好像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是窮兇極惡會危害社會的人。
祁安一個人坐在一家修理店的角落,歪着腦袋看着店裡的工人們。這家修理店也是江鎏的“産業”,她剛剛聽說的時候真是被吓了一跳。天才剛蒙蒙亮,林霖還是沒醒,教授跟江鎏一起去找言衿了,陳晨也去找其他人打聽情況,隻有她沒什麼事做,被江鎏扔到了這裡來。不過這裡的工作真得很有意思,不大的店面裡擺着各種各樣的維修工具和小零件,地面上和櫃台裡都零散放着損壞的物件,大到冰箱彩電小到孩子們的玩具,剛才她還親眼看着兩個個女孩子把一輛看上去年紀很大,已經動彈不得的小三輪車變得跟新的一樣,開起來都帶風。
好厲害,好神奇。
隻是她們都不理祁安,這讓祁安感覺手足無措,她不敢上前去問她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隻好一個人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觀察。
這裡的女孩子們跟她以前見過的反政府組織成員真的很不一樣。
就在不久之前,她去第10區執行一個任務。10區雖然被劃在下層區的範圍裡,但那兒跟14區也天差地别。雖然經濟的發展較慢,但大街上的店鋪裡已經能看到她的同類們在兢兢業業工作,街邊的建築氣派極了,糾察機器人和執法人員帶着武器裝備在大街小巷巡邏,路上車水馬龍,朝九晚五的人們在道路上穿行,整個10區顯得欣欣向榮。
她的工作是進入一家普通公司卧底,找到一位反政府組織成員,銷毀他存有政府資料的硬盤并清理掉他。
這個任務對祁安來說再容易不過,她輕輕松松取到了那塊存儲盤,問清楚他背叛政府的原因後在他回家的路上制造了一起意外事故。酒駕的司機不幸撞上了路邊的護欄,司機在熱心市民的幫助下獲得了及時的救治,而一位倒黴的過路人不幸在這場事故中當場殒命,一切看上去隻是普通的悲劇。
可是祁安卻忘不了,那個人在見到她之後吓得六神無主,跪在她面前瘋狂哭訴着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拿什麼都沒說,隻是太害怕了才會逃跑。
彼時祁安雖然稍微感到于心不忍,但畢竟這個人是反政府組織的成員,想要盜竊政府的機密,于情于理,她都不該給他所謂的機會。
但現在看着眼前的人們笑眯眯得互相打着趣工作着,遇到暫時無法拿出足夠的錢支付修理費的人還會很大方得同意賒賬,祁安實在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們遇到什麼危險了,會像那位先生一樣痛哭流涕跪地求饒。
她垂着頭仔細看着自己的雙手。想象不到一點。
她正坐在那裡神遊,修理店裡一個阿姨好像忙完了手裡的工作,她端着一杯熱可可遞給祁安:“要喝嗎?外面很冷。”
祁安站起身搖搖頭,小聲道:“不用了,謝謝您。”
“不好意思,但是,這也沒辦法,”那位年紀稍長的女士不在意得自己喝着杯中的飲品,對祁安解釋起來,“你看,我們店裡這些小孩兒基本都是在下層區長大的。年紀小,性子急,脾氣犟,對上層區來的人天然就沒什麼好感。她們不是故意針對你,你别介意。”
祁安眨眨眼,極快得提取出了她話中的關鍵詞:年紀小。
“她們……”
“最大的那個也才17,離成年都早着呢。”
“她們都是格查爾組織的成員嗎?”祁安輕輕問。
出乎她的意料,面前的女人笑着搖了搖頭。她靠在祁安身邊的躺椅上,看着小小店鋪裡嬉笑着的四個女孩兒:“她們年紀太小了。這樣的年紀,應該好好享受僅此一次的人生,而不是把生命浪費在她們并不了解也未必真的相信的事情上。”
“但是您是。”祁安直直看着眼前的人。
女人又笑了。祁安從進入這家店鋪開始就看到,她的臉上有一道很大的疤痕,從額頭貫穿眉毛,笑起來時那道泛白的痕迹也會跟着動起來,看上去很帥。她稍稍仰着頭,沒有看祁安,說話的語調不疾不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好像并沒有多麼了解你所效力的議會。‘參與反政府活動’從不是事實,而是一項罪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祁安沉默了一會兒,按住自己右手食指指節提高了音量:“可您不能否認,你們讓孩子幫助你們。她們年紀很小,立場不堅定,容易被煽動,您現在說她們隻是小孩兒,可她們會有長大的那一天。”
女人搖搖頭:“小姑娘,我不知道江鎏為什麼讓你來這裡,但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孩子們長大了,依然是我們的孩子。我不會煽動她們為我做什麼,但她們有自己選擇自己立場的權力。你大概對我們有什麼誤解,我隻能很遺憾得告訴你,我認識江鎏五年了,五年來,這家小店一直在這裡,我們,也一直在這裡。”
祁安聽懂了女人的言下之意。
她忽然覺得自己坐立難安。
眼前女人的眼神仍然十分平靜,嘴角挂着淺淺笑意,可說出的話卻徹底把祁安心裡僅存的最後一點僥幸打破了。
祁安甚至覺得自己被這樣平靜的眼神刺傷了。
“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要去做……”祁安站起來。
她想離開這裡了。
她忽然很想念教授,想念她漂亮的黑色眼睛,想念她抱住自己時溫暖的體溫。
祁安發覺,原來自己最擅長的是逃避,她現在甚至開始懷念曾經在1區的日子。
如果我什麼也不知道就好了,我還能像以前那樣,隻聽教授的話就足夠。
祁安搖搖晃晃得站起來。
我要離開這裡了。
她站起身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垂着頭避開女人的眼睛,盯着地面問道:“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祁安聽到女人的笑聲。
她帶着笑意溫聲答到:“夏祈,等你能夠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的時候,我也會告訴你我的名字。”
祁安不再說話,她盡力表現鎮靜,但慌亂的腳步出賣了她。
我要逃走了。
文言安靜得看着自稱夏祈的女孩兒狼狽跑出這間小小的店鋪。
她一走,本身在門口旁忙活的幾個小孩兒都跑了進來,她們叽叽喳喳問她,那個人究竟為什麼會來這裡,為什麼不直接趕走她。
即使天天跟這群小麻雀待在一起,文言也覺得有點頭大。
她看着玻璃門外不請自來的女孩兒站在街道中間左顧右盼。雖然隻相處了一會兒,但文言卻覺得,她是個善良的孩子。
善良的人大概總會在這浩茫星系中感到無路可走,即使或許隻有一刻。
身旁的小麻雀們還在叽叽喳喳,文言無奈得默默趴在她腿上的女孩兒的頭:“好了好了,都不準鬧了,你們中午想吃什麼?我要去給你們這些小家夥做飯了。”
幾個小姑娘簇擁着文言,對她們來說,文言阿姨像她們的母親,她給了她們一個“家”,是她們在星系中的依靠。
文言低下頭随手揉着她們的頭發,再一擡頭,夏祈已經離開了。
她預感,或許總有一天,她還會和“夏祈”見面的,隻是到了那一天,不知道她究竟是會再一次詢問自己的名字,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