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鹿按完不過三秒,電梯已經開始運行了,那人才按下“20”。
林鹿微微側目,右後方的男子戴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黑色口罩,穿着灰色連帽衛衣和深灰色的寬松長褲,整個人全副武裝、包裹嚴實。他低着頭,從林鹿這個角度看過去,簡直是一點肌膚都看不見。
好奇怪的一個人。林鹿内心嘟囔道,穿這麼多他不熱嗎?
許是感知到了林鹿的視線,男人終于晃了下身子,擡起左手壓低頭上的鴨舌帽。
林鹿眼尖地看到他衛衣袖口有幾點不打眼、卻也的确不太和諧的暗紅色斑漬,像是紅墨水或血液飛濺到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她正欲看仔細一些,男子朝她這邊扭了一下頭,下巴正要擡起之時,林鹿趕忙移開視線,假裝繼續刷手機。
19樓很快就到了。林鹿收起手機,邁出電梯,在電梯快要合上的前一刻,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該死的好奇心,扭頭看過去。
一回頭,那男人也在直勾勾地盯着她,那雙黑漆漆的瞳孔在露出的一小片異常白皙的皮膚襯托下顯得更加幽深。
一瞬間,林鹿寒毛倒豎,有種可怖的直覺直沖天靈蓋。她立即轉回頭,感覺電梯已經上行後,才快步往家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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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坐在沙發上放空自己,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逐漸平複下來。
手機那頭的文君還在笑自己疑神疑鬼:“這不就是妥妥的宅男穿搭嗎?你在怕什麼呀,還回頭看人家,社恐震怒!!”
遊俞反駁道:【說不定真有什麼問題呢,小鹿警惕性高是好事!】
林鹿捧着手機,無比認同地點了點頭,【還是小俞懂我啊,好弟弟】
文君接連發來數張黃豆頭無語冒汗的表情包,對此評價道:【我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
【?】林鹿不懂文君說的是什麼意思,她以為會有人解答一下,結果文君自己又插科打诨扯到别的話題上去了。
看着吵鬧的仿佛有上百号人的三人群,林鹿笑着搖了搖頭,放下手機,先去洗漱了。
洗完澡,昏沉的腦袋清醒許多,她也開始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慮了,她怎麼會隻是對上那黑色的瞳孔,甚至都沒看清完整的面容就感到瘆人了呢?
重新拿起手機時,各種群的消息已經99+了,她先點進三人群,最近的一條來自文君:【小俞,上頭有規定,建國之後不許成精,你收斂一點,快把本體藏起來!】
往上翻是遊俞的表情包:小狗歡呼.jpg
林鹿“噗嗤”一下笑出聲。文君這張嘴,可真欠呐。
再往上翻是文君連着發的好幾條微博鍊接:【小鹿!你的報道上熱搜了!】
林鹿一一點進鍊接,是各種主流媒體、自媒體大V轉發的花城電視台“晚間新聞”有關“雨後碎屍案”報道的片段,網友反響熱烈,紛紛轉評表示:逝者安息,願早日抓到兇手!
其中有一條評論被衆多贊頂到了熱評:【這篇報道做得真不錯啊!信息量很大,而且記者也沒有嘩衆取寵,刻意寫一些博眼球的煽情内容】
林鹿有些意外,心頭卻湧過一股暖流。這篇報道她并沒有出鏡,隻是在字幕欄署上了名字。世界上叫林鹿的人很多,或許這次誇她的人中也有不少曾在當前怒罵過她。
但這在林鹿心裡足以說明,絕大多網友其實是對事不對人的,他們覺得好的報道便會毫不吝啬地誇贊,覺得不好的也會不留情面地指責,盡管這個過程中可能會有些過激行為,但他們也不完全是毫無理智的人。
那……是不是也表示,她其實是有時間也有能力去扭轉此前因為誤解而造成的種種負面形象呢。
說實話,她剛才其實都不太敢看評論,她怕評論區又會重現六年前那樣鋪天蓋地的謾罵。那段被全網追着問候父母、人肉到有人往她學校寄花圈、各種社交賬号每天收到上千條人身攻擊的黑色記憶,她現在回想起來還不免有些心驚。盡管那時候她表現的無畏得像個鬥士,但其實總會在夜裡害怕到縮進被子裡偷偷哭泣。
起初,她不解、委屈,甚至覺得網友無可理喻。後來她慢慢釋懷了,才懂得那種群起攻之的民憤究竟來自哪裡。
它不指向媒體,不指向記者,甚至不指向具體的她。它的本質不是個人沖突,而是由來已久的官.民矛盾以及性别敏感議題。對于民衆來說,陳肈叙不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好老師,不是幽默風趣的好丈夫,更不是溫文儒雅的好爸爸,這些一切好的私人品質都與大衆無關,在人們眼中,他隻是一位手握實權的官員,但他卻亵渎濫用了人民賦予給他的權力。
所以,一切為他說話的人,都是與他同陣營的人,都是獲得了既得利益的人,都是站在人民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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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門外響起一陣門鈴聲。
她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靜音挂鐘,已經九點多鐘了,這個點還會有誰找她?
透過貓眼,門口站着一名男警官。
林鹿忙打開門,先開口問道:“您好,是有什麼事嗎?”
警察一隻腳踏進了她的門,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唐突後,又縮回了腳,“女士您好,方便我進去再說嗎?”
這個聲音和這張臉都太年輕了,林鹿下意識瞟了眼他的肩章和警号,倒是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是這麼晚了,讓一個陌生男人進屋始終是不太妥當,林鹿有些猶豫地再次問道:“嗯……您找我是……?”
警察“唔”了一聲,随即解釋道:“是這樣的,因為最近有民衆在朝陽路發現了一具碎屍,經過警方排查後确認犯罪嫌疑人最終出現在朝陽小區附近,所以我們正在加班加點走訪調查”。
“女士,請問你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嗎?”
警察一邊做着筆錄,一邊擡起了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對上她的視線。
林鹿無端想起在電梯上遇到的那個行迹怪異的男人。難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