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八年。

已過白露，秋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旬不止，涼意也慢慢滲進骨子裡。今兒霧散雲開，晨光熹微，在紗窗上映出桂樹搖曳的身影，想來是個難得的晴天。

“娘娘，該起了。”

纖雲的聲音從帷幔外傳來。簾中人支吾着應了聲，青蔥似的手指掀開了一角帷幔。

纖雲招了招手，一列宮人端着梳洗用具魚貫而入，兩名随侍左右的宮女把層層疊疊的帷幔束了起來。簾中人的身姿徹底展露出來，一頭青絲垂下，延頸秀項，皓質呈露，丹唇未啟，卻頗有一番欲拒還迎的風情。這正是當今濯朝的中宮，謝辭。

“今天可是阖宮請安的日子？”

此刻，謝辭正端坐在銅鏡前，任由她的貼身宮女纖雲為她梳頭。

“回禀娘娘，正是。栖梧宮裡的玉珠一早就來告了假，說今日楚貴妃身子不适，不能前來給娘娘請安了。”

眼看四下無人，纖雲貼近謝辭的耳邊，小聲說道，“昨夜官家先是翻了涵春閣的牌子，将近熄燈時分，栖梧宮的人去請官家，說貴妃身子不适。涵春閣的如嫔又能說什麼呢？也隻能眼巴巴看着官家走了。”

謝辭對這些宮裡争寵的手段已是見怪不怪，更何況楚宜岚肚子裡可揣着個寶貝。

“無妨。她如今還在前三個月，正是最要緊的時候，由得她去。”

謝辭扶了扶鬓邊，把剛簪上的钗取了下來，“這隻钗太過華麗，和我今日的宮裙不太搭，”她沉吟片刻，“今早聞到丹桂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便摘些桂花來簪吧。”

片刻，便有宮人呈上一匣子仍帶着露水的桂花來。謝辭随意挑了幾朵，順口道，“桂花沁人心脾，能安神定心，剩下的也别浪費，都制成香包，送至各宮去吧。”

待梳妝完畢，已到了請安的時辰，衆人便移步至崇華殿正殿。

“皇後娘娘到——”

内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殿内霎時安靜下來。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衆人屈身行禮，擡眼望去，除了楚貴妃的位置空缺，一片衣香鬓影，好不熱鬧。

鳳座之下，楚貴妃居于首位，正對着淑妃，左手邊便是娴妃。妃位之下分别是惠昭儀、周昭儀、如嫔以及安嫔四位嫔位娘娘。

再往下便是按品階高低排序的十數位婕妤美人貴人等。雖人數不多，但請安的日子甚少，也難得看見環肥燕瘦齊聚一堂，着實美不勝收。

“免禮賜坐，”謝辭淡淡颔首，“今日是一旬一次的請安，恰好日頭也好，便把大家叫來了，楚貴妃身懷龍嗣，身體不适，今早已跟本宮告假——”

話還未說完，便聽到有人不滿道，“誰不知道昨兒官家明明歇在涵春閣，那栖梧宮的娘娘早不喊晚不喊，偏偏就昨晚身子不适。有病不去請太醫，難道官家還會醫術不成？”說話的正是向來心直口快的林貴人。

衆人即使心懷不滿，也不敢如林貴人一般大膽說出心聲。如嫔眼見好姐妹口無遮攔，生怕沖撞了楚貴妃，連忙起身跪下，替林貴人辯解起來。

“娘娘恕罪，林貴人并無不滿。臣妾們皆是擔心貴妃娘娘的身子，想要替娘娘分憂卻又無甚方法，隻能幹着急。官家聖安，皇後娘娘聖安，貴妃娘娘腹中龍嗣聖安，才是臣妾們期盼的。”

謝辭向來心軟，示意侍女把她扶了起來。

“本宮知道你們都是好心，現下官家子嗣不多，僅有淑妃膝下的大皇子和惠昭儀膝下的柔嘉公主，自然對子嗣更為看重。楚貴妃又是頭胎，自然更得官家關切，待這頭三月過去，自然會好一些。”

“今年是大選的年節，本宮身子不适，便把諸多事宜交由淑妃處理，如今秀女們已在儲秀宮學滿一月禮儀，不日便要殿選，”謝辭喝了口茶，繼續道，“這後宮馬上要熱鬧起來了，大家一定要恪守本分，不要無事生非。本宮醜話說在前頭，如若有以下犯上，無視宮規者，嚴懲不貸。”

“臣妾謹遵娘娘教誨。”衆人齊聲道。

“如無甚事，便跪安吧。淑妃留下。”

說了這一會兒話，謝辭便有些懶怠，把重要的事交代完，就轉身回了内殿。

淑妃待他人走後，不疾不徐走進内殿。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還未屈身行禮，便被謝辭扶了起來，“錦姒，我們之間哪還行這些虛禮了，”謝辭一改衆人面前持重冷清的神情，熱情地拉着趙錦姒的手，往屋裡走去。

趙錦姒對謝辭的熱情頗有些無可奈何，卻也習慣了謝辭一貫不拘小節的作風，“娘娘今日看着心情很好。”

“這都是你的功勞。選秀以來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是由你操辦，如今馬上就要殿選了，才算是告一段落。”

兩人齊坐下，謝辭接着說道，“快嘗嘗，這是小廚房今早剛做的桂花酥酪和八珍糕，都是就着你的口味來的。”

“多謝娘娘體恤。協管六宮，是官家的信任，也是娘娘的信任，妾身自是要妥善做好。如今能得崇華殿小廚房的一碗桂花酥酪，妾身就心滿意足了。”

客套話說着，趙錦姒的嘴也沒停下，“還是娘娘這兒的酥酪最可口，也不能怪我成日往崇華殿跑了。”

淑妃趙錦姒是車騎将軍趙海平的獨女，也是大皇子的生母，自六年前謝辭小産後，身體每況愈下，便由其協管六宮。本就無心宮務的謝辭樂得自在，也隻能用點佳肴犒勞成日操勞的淑妃。

“錦姒愛吃就行，隻要你來，我就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