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靖珏接着說道,“其實娘娘無需對我如此戒備。一來我們血脈相連,二來我們經曆相似,三來我們今後的目的也是同一個。”
祁靖珏變換着桌上兩粒石子的位置,分别象征先帝與淮南王,“父親被封淮南王後,始終偏安一隅,不理政事,先帝尚在時,對他甚為滿意。可當今這位,生性多疑,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她又拿出一粒石子,狠狠撞擊象征淮南王的那一粒,後者被輕而易舉踢出了台面,“換言之,我父親,是被陸珩害死的。”
“父親雖然身有頑疾,但他精神尚好,是個樂天之人,不至于短命至此。陸珩登基之後,他常常惴惴不安,總夢見陸珩以造反的名義滅我全家。
我何出此言?父親的頑疾,靠着宮中的一味藥緩和,可是陸珩登基後,藥物時有時無,常常斷供。父親病逝的那一夜,甚至于有大半年未服用了這味藥了。
難道宮中真的沒有嗎?我翻過太醫院的記錄,分明就是陸珩刻意壓着不給!陸珩是我的殺父仇人,我與他不共戴天!
他對待先帝的救命恩人尚能做出這種事,又何論其他人!如此涼薄之人,不配做皇帝!”
祁靖珏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她努力舒緩呼吸,壓抑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以免驚擾亭外伺候的宮人,可她充血的眼珠,緊攥的拳頭,無不顯現出她的悲痛。
“如今母親年老,家弟年幼,皆無自保之力,隻能由我來苦苦支撐。可我也知道,在陸珩的虎視眈眈之下,我們一家不可能有好日子過。我等了這麼多年,如今總算到時候了。”
謝辭心中一沉,若事實真如祁靖珏所言,她想要為父報仇,那就隻有一條路……讓陸珩死!
“正如娘娘心中所想。我知娘娘不願留在宮中,我們完全可以達成合作,隻要那人一死,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不是嗎?”
祁靖珏平複了心情,将一杯倒好的茶水推到謝辭面前。
“娘娘,在您面前,我毫無隐瞞,因為我對您足夠信任。如若不是他們陸家,先母不會紅顔薄命,您亦不會被困在宮中。更何況,我們骨子裡都流着叛逆的血脈,不是嗎?”
祁靖珏一氣飲下茶水,靜靜等待謝辭的一個回答。
謝辭在猶豫。
是的,她被說動了。
這是一筆非常有利的交易。
她完全相信祁靖珏已經做足了準備,而自己隻要配合她就能順利出宮。
不僅是出宮,甚至完全不會有人再糾纏她,她不用東躲西藏,就可以過自己嶄新的人生。
可是動搖之餘,更多是震驚。無論怎麼說,她也曾是陸珩的枕邊人,而現在有個人就站在她面前,告訴她,要殺了他。
如若是她站在祁靖珏的位置上,她也未必不會做出和祁靖珏一樣的選擇,因為她已經退無可退了。
但如今,她還是皇後,還是謝辭,她不會是祁靖珏。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甯願自己不出宮,也不想看到陸珩死。
陸珩一死,皇權旁落,朝廷必定動蕩不安,百姓又将陷入生靈塗炭之中。
她知道,祁靖珏拿謝姝來作引子,就是為了激起她對陸家的恨意。
但事隔經年,她不清楚祁靖珏所言是否真實,且父母生前從未提過此事,可見他們并不介懷。如此再拿着前塵往事去追究,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擺在她面前最直接的問題,其實不是家族恩怨,更不是朝代更疊,不過是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她想陸珩死嗎?
她不知道。
謝辭給不出一個準确的答案。
茶水漸漸涼了。謝辭未動茶盞,她沒有喝下,也沒有推回給祁靖珏。
“本宮已經知曉郡主的心意。茲事體大,本宮還需要再考量一番,當下怕是給不了郡主答複了。”
謝辭的反應也在祁靖珏的預料之中。
她并未追問什麼,而是自顧自地端起謝辭面前的茶喝了個幹淨,“娘娘信任我,我自然也信任娘娘,娘娘可以考慮清楚再給我答複。我們之間的秘密,應該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吧。”
謝辭搖了搖頭。
“倘若娘娘要找我,傳話給梅林中的小翠便可。我自有辦法出現在娘娘面前。臣恭送娘娘。”祁靖珏利落起身,拱手行禮。
謝辭心中又是一驚。
這深宮中已然有了她的眼線,看來祁靖珏的手伸得比她想象中還要長。
謝辭并未說什麼,兩人如無事般離開了角亭。
夜更深了,寒風呼嘯,似有猛獸在啃食窗棂。
謝辭洗漱完畢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難以入眠。
今夜難以入眠的,不止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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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宮。
楚宜岚整夜沒有合眼。
她把自己裹在錦被裡,盯了一宿帷帳外搖晃的燭火,看着它一點一點矮下去,直到消失。
後半夜正是最安靜的時候。雲層四合,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隐隐有幾聲雞鳴從宮城外的深巷中傳來,更顯幾分孤冷。
玉珠輕輕推門走進後殿,腳步聲被淹沒在厚厚的地毯中。殿中昏暗,她見床前的蠟燭将要燃盡,便取了新的蠟燭想換上,剛用剪子掐滅最後一點光亮,側耳就聽見了帷帳裡的動靜。
玉珠靠近幾步,俯下身子輕聲問道:“娘娘,您可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