狃拉将頭浸入水中。
清晨的溪水清冽陰寒,輕而易舉驅散昏昏沉沉的睡意。破碎又聚攏的水面上倒映出狃拉濕漉漉的絨毛,風一吹,水珠便從翹起的毛尖聚攏下滑,滾入沾着露水的草叢。
它開始舒展身體。
雙爪搭在岸邊凸起的石頭上,背部用力弓出弧線。日光将紫白的毛發照得透明,在這個兼具伸懶腰與抖幹身體的動作中,狃拉脖頸項圈上的鈴铛搖晃,發出清越的敲擊音。
叮鈴、叮鈴。
漆黑的革質項圈,用了不知道什麼材料,中間挂着一顆塗着金漆、大小适中的鈴铛。鐵扣别在中間格,留了兩指寬的餘裕,剛好維持在不影響正常生活卻又時刻提醒狃拉階下囚身份的程度。
運貨的肯泰羅們瞥上一眼,繼續低頭慢悠悠地啃食草皮。十幾天下來,它們已經習慣這位新加入的夥伴身上時不時的聲響。
而狃拉也摸清了這支商隊的基本情況。
這支商隊自西方國度而來,受國王的委托向帕底亞帝國進貢。兩輛貨車上,一輛載滿黃金珠寶,一輛裝着幹糧和日用品。
商隊白日趕路,到了黃昏時分則停下休整。兩位車夫勒住肯泰羅的缰繩停車,和兩名力工一同清點一遍車上的貨物,廚子和輪值的另外兩人撿些幹柴生火做飯,遇到水草豐沛的地方也會割些嫩草,犒勞辛苦一整個白日的四隻肯泰羅。
查爾曼下了馬背。這個看上去粗枝大葉的男人意外心細,他系好重泥挽馬的缰繩,拍拍馬的側頰安撫誇贊,待重泥挽馬聽得不耐煩沖他打了個響鼻,他才到河邊洗手清潔,接着掀開垂簾,俯首伸出一手。
查爾曼:“大人,我們今天的旅途一切順利。但這樣好嗎?按原來的路走,我們最遲今天就能到帕底亞了。但您突然說要繞路去村鎮,這一去一回,我們恐怕要比預計的日期晚到一月……”
“糧食和水都還夠嗎?”
“還有十五天的餘量。”
“足夠了。等到了鎮上再補給就好。”
“大人……”查爾曼還想說些什麼,被女人揮手打斷,
女人的手慢慢搭在查爾曼的手心,一點點交付重心。但寶可夢沒有這樣的好耐心,商隊裡最鬧騰的逐電犬已經沖了出去,它後腳站立,前腳熱情地扒住女人的衣裙,用濕漉漉的鼻頭蹭她的掌心,然後再用舌頭一點點舔舐。
有時逐電犬的力道過大,也會将剛要下車的女人再撞回車内。查爾曼揪着逐電犬的後頸,像撕一塊狗皮膏藥般将粘人的寶可夢從女人身上撕開,忍着怒氣訓上幾句,再被女人輕飄飄揭過。
她說:“查爾曼,沒事的。”
女人名叫瑪瑙,是這支商隊的主心骨,商隊裡的所有人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地喊上一句“大人”。
接下來該往哪裡走,明日的天氣是否适合出行,如何避開大型寶可夢的狩獵地帶。這些狃拉曾以為由查爾曼指揮的問題,居然都是由一位無法在白日出門,隻能聽由他人轉述的人類完成的。
是的,無法在白日出門。
瑪瑙似乎不能長時間照射太陽,所以白日總是待在車内。偶爾遇上寶可夢遷徙原地駐紮的日子,查爾曼總是會幫她撐上一把傘,再送她到最近的樹蔭下。
狃拉和瑪瑙的第二次交流,是留在商隊以勞抵債的第三天。
查爾曼對瑪瑙将它納入隊伍的行為頗有微詞,但礙于瑪瑙的命令并不好發作,隻能用戒備的目光盯着它,時時刻刻将狃拉置于自己眼皮底下。
狃拉幾次三番想逃,還沒跑出幾步就被逐電犬截堵,重泥挽馬載着查爾曼跑過來,一蹄子把它踢回隊列之中,逐電犬竟然還以為這是抛接球遊戲,把狃拉銜着再次拖到重泥挽馬的蹄子邊。
狃拉:遇見弱智算它倒黴。
幾次下來,狃拉隻能接受現實。它不跑,它就當着查爾曼的面拆脖頸上這個該死的項圈,叮鈴叮鈴的聲音響上一整晚,誰也别想睡覺。
狃拉因此獲得了第二次與瑪瑙說話的機會。
她原本坐在草叢上看星星,被吵到不氣也不惱,隻是對着狃拉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它過來。
狃拉沒有拒絕的機會。因為在它明白這個人類的意思前,逐電犬已經又一次把它像頂皮球那樣頂了過去。
瑪瑙笑了。
她拍拍狃拉身上的土,摘掉粘上的草屑。指尖沿着冷硬的項圈邊緣向内,鑽進空隙,勾扯着狃拉靠近。
狃拉拍開她的手。
“好大的氣性。”她明知故問,”是不喜歡這個顔色?不喜歡鈴铛的聲音?還是不喜歡被束縛的感覺?”
狃拉并不想看她的臉,偏過頭。
然後逐電犬故技重施,這次兩個腦袋相撞,發出一聲悶響。
狃拉捂住頭:真的弱智。
鈴铛在搖晃中響得更厲害了,瑪瑙的笑聲混在裡面:“不喜歡也沒用。我覺得這個鈴铛很稱你。”
“對一個習慣隐匿的盜竊者來說,應該沒有什麼比戴着一動就響的配飾更有效的懲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