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培因把谷翹帶到房子門口,說了聲“就是這裡”,還幫她按了門鈴。谷翹的謝謝還沒說完,就再沒見駱培因的影子了。
這小院子裡的花和谷翹的襯衫一個顔色,花草都是她在鄉下熟識了的,但今天在她眼裡卻有點兒陌生。
聽到門鈴響,連奶奶還以為是駱培因折返回來了。哪有自己騎車去機場的,讓老錢開車送到機場也不費事。反正駱先生現在出國訪問去了,老錢閑着也是閑着。
孰料開門見到一個年輕姑娘,提着兩個大西瓜,脆生生地跟她打招呼,“您好,請問這裡是駱伯桉……先生家嗎?”
連奶奶在駱家做了這麼多年,最擅長的就是拒客。她一掃來人的禮物,馬上下了判斷:毫無受賄的風險。連奶奶上下打量了谷翹一眼,“你是……?”
谷翹兩句話就交待了自己的身份來意。連奶奶藏起了自己的驚訝,她在駱家待的年頭遠比現在這位駱太太待的時間長,自新太太到這個家來,她總共才見過一次新太太的親戚,還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要不是今天這姑娘自報家門是谷家的親戚,連奶奶幾乎都要以為太太的親戚都不在這世上了。
連奶奶一眼就把谷翹的來意估了個七八分,鄉下來的親戚,恐怕要請太太辦事。她請谷翹坐下,“谷老師在樓上,我去請她下來。”
聽眼前人稱呼她的堂姨為谷老師,谷翹還以為堂姨現在做老師,後來才知道這隻是連奶奶對自家雇主與時俱進的一種稱呼。連奶奶本來是稱呼自家雇主先生太太的,但先生嫌太太這個詞太資本主義,于是連奶奶便改了個稱呼。
谷翹聽這話音,才确定眼前人是駱家的保姆,她馬上說:“謝謝!我怎麼稱呼您呢?”
谷翹的謝謝說得很熱情,連奶奶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叫我連奶奶吧。”
谷翹心裡覺得叫眼前人奶奶太年輕了,她梳一個溜光水滑的圓髻,白衣黑褲,離遠了看不清多少皺紋。不過人家這麼說了,她也就這麼稱呼。
谷翹并沒坐下,她站在客廳裡,看着連奶奶一級級登上樓梯,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格外漫長,好像樓梯沒有盡頭似的。樓上傳來的琴聲在她心裡踩着點,這舒緩的練習曲并沒減緩她内心的緊張。客廳裡其實很涼快,谷翹在客廳裡見到了婁德裕說的比電扇要涼快的東西。
堂姨家比她想象的要有錢,一瞬間谷翹懷疑婁德裕對富裕的定義來自駱家。婁德裕這麼想發财,一部分沒準也是受了這裡的刺激。婁德裕要是知道她來這裡找堂姨幫忙,還說出了他被騙得分文沒有的事,沒準氣得要發瘋了。活該,誰叫他現在不回家把爛攤子留給媽媽!以谷翹對婁德裕的了解,她倒不擔心德裕會因為這事想不開了斷。谷翹甚至不覺得婁德裕現在是為了躲債才不回來的,她很擔心婁德裕受了騙,沒臉回家,現在憋着賺把大的,再回鄉光耀門楣。沒準為了把錢賺回來,把騙子騙他的手法炮制一下,再去騙别人。真要這樣,才是無法挽回了。她必須在婁德裕做出這種事之前把他找回來。
這個猜測谷翹沒跟任何人說,跟媽媽說,媽媽更擔心;至于跟外人說,婁德裕目前的形象已經夠差了,實在沒必要憑想象把他說得更差,這樣别人隻想遠離,恐怕更不會幫她找了。
駱太太在樓上監督小兒子練琴,此時還不知道外甥女已經到她家了。
駱老四感歎:“二哥終于走了,真希望他暑假結束了再從新加坡回來。”
對于駱培因去新加坡探親這事,最開心的是家裡的小弟弟。駱老四也不知道二哥哪來的這麼多忌口,口味淡,蔥蒜不吃,雞肉不吃,就連西紅柿都能過敏。如果不是連奶奶,二哥不吃就不吃,也不礙着他什麼。可連奶奶這個老太太仿佛不是駱家的家庭服務員,而像是駱培因一個人的服務員。自從暑假開始,連奶奶就沒做過一次他愛吃的菜,雞肉不做也就算了,鹽放了跟沒放一樣,理由是二哥在學校食堂受苦了,食堂的菜口味太重,回家怎麼能再不吃個可口的。可口隻停留在連老太太的嘴上,他也沒看見二哥多愛吃老太太做的菜。就連二哥主動跟老太太說,不要光緊着他的口味做,畢竟是全家人一起吃飯。連奶奶也聽不進去。仿佛是古時忠臣,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連皇帝本人的話也不聽。
駱老四在背後罵連奶奶,知道的是駱家的保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這個家的老祖宗呢。他就沒見過同學朋友哪家的保姆像連老太太一樣。倒也不能說連奶奶在駱家作威作福,即使爸爸和二哥邀請連奶奶一起吃飯,連奶奶也堅決拒絕,數年如一日在廚房解決吃飯問題。
送走二哥,駱老四馬上向連奶奶提出要求,他今晚要吃鹵雞腿。他剛提完要求,就被母親叫去練琴。駱老四很煩母親說“像你這個年紀,你二哥已經會彈什麼曲子了。”是,那又怎樣,“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二哥不光沒成鋼琴家,現在連鋼琴都不彈了,沒準現在會彈的曲子還沒自己多、還沒自己好呢。母親什麼都要拿他和二哥比,仿佛他隻要不超過二哥,就不配收獲表揚。還有那個連奶奶,經常說:“培因九歲就一個人坐飛機回國。”切,要是給他買機票,他也可以一個人坐回來。可惜并沒有人把他送到新加坡,他也無法一個人坐飛機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