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就在這時,一直沒發話的關時咳嗽一聲,笑道:“就是說你在教育上有問題的意思。”
中年男人:“……”
關時:“還是繼續說你跟你女兒之間的問題吧。”
關時先前動手的威懾力還在,中年男人沒敢跟這個年輕人硬碰硬,隻能瞪程舒晚一眼,就此作罷。
程舒晚聽調解聽得有些走神,聊來聊去都是她所抗拒的話題,都有些呼吸不暢了。她拍了拍關時示意自己去透口氣,随後往門外走。
關時抄着手站,側目看着她的背影。
網咖門外是安靜的街道,程舒晚在餐飲區的小賣部買了包餅幹,站在路邊,就着三月的晚風慢慢吃着,平複心情。
有一種父母,就是這樣的。
自顧自地打造一個夢放在孩子手上,把所有的精力,金錢,渴望,乃至痛苦都投進這個夢裡,幻想着美夢成熟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完全不顧孩子想不想捧着它,有沒有力氣捧它。
孩子捧累了,不會關心孩子需不需要休息,隻發愁别讓投資打水漂了。
孩子如果想去碰其他的東西,他們就會發了瘋一樣,将那些東西全都砸爛。
就像她的那台筆記本電腦。
程舒晚再回到店裡的時候,調解已經基本結束,這種家庭矛盾其實一次兩次的調解也做不了什麼,隻能解決當前矛盾,女孩已經站回中年男人身邊,雖然還相互冷臉着,兩個民警正和關時說話。
程舒晚走近,聽其中一個民警和顔悅色道:“小關,你店裡有沒有什麼損失,有什麼要解決的不?”
小關?
程舒晚瞥了關時一眼,怪不得是店員報的警,電話卻打到關時手機上,這家夥真是八面玲珑啊,連民警的人脈都有。
關時熱絡地笑道:“我店裡沒事,謝謝關照了李叔,你們值班辛苦啊,晚上忙嗎?”
“還行,就是醉酒鬧事的特别多,所裡還拴着幾個呢。不說了,該回所裡了。”兩個民警沒多寒暄,他們了解到父女倆的住處,正好順路,便一起捎上,離開了網咖。
那女孩回頭,朝程舒晚揮了揮手。
事情解決差不多到晚上十一點半了,程舒晚沒有再開機打遊戲的心思,跟關時點了下頭:“我走了。”
“回家嗎?”關時問。
“嗯。”
“一起走吧。”關時聳肩一笑,“我也下班。”
程舒晚看着他。
剛剛是事出突然,她配合着幫忙解決,但不代表她這就對關時沒有芥蒂了,畢竟她躲在……站在貨架後聽他們聊天時,裴哥說“你想熟就能熟,又是朋友的妹妹”的時候,關時回答的是“不一樣”。
她以為關時對她的關照隻是出于對朋友的妹妹的關心,但後來仔細一琢磨這個“不一樣”,隐隐察覺到可能不止是這個原因。
因為她性格很差勁,不能“想熟就能熟”,所以“不一樣”?
因為她不僅僅是朋友的妹妹,更是什麼特殊的人,所以“不一樣”?
也難怪裴哥會開玩笑說關時對她有意思,關時這話太語焉不詳了。
程舒晚沒鬧明白關時到底對她什麼看法,也不太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她隻單純覺得關時提出一起回去這件事很麻煩。
但他要下班自己又管不了。
……麻煩的男人。
二人順道而行,程舒晚走在靠商鋪的一邊,關時落後半步走在靠近馬路一邊。
大荷這片街區是老城,狹窄的車道拓寬過,縮減了人行道的面積,再加上人行道上老樹根莖霸占,走起來還是有些費神,程舒晚正和凹凸不平的地磚鬥智鬥勇,就聽落後半步的關時開口。
“你剛剛幫那女孩攔她爸,不怕?”
程舒晚不想回答,輕描淡寫道:“嗯。”
“嗯?”關時笑了,“嗯是怕還是不怕啊。”
程舒晚看他一眼,“我看着不像是會幫人的性子,所以你震驚了?”
“……”關時服氣地歎了口氣。
程舒晚刻意把每句話都往地上扔,就是不想讓關時接,但這個爽朗的家夥好像不懂尴尬似的,把話題又撿起來吹吹灰繼續道:“裴哥都攔不住他,你那樣很危險,可以不用出這個頭的,保護自己最重要。”
春末的晚風仍透着絲涼意,透過袖口領口直往裡灌。程舒晚把外套拉鍊拉上,雙手揣進兜裡,腦海中浮現出那中年男人揚起巴掌往女孩身上招呼的場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開口。
“十八歲,價值觀尚未完全成熟的年紀,被父母在大庭廣衆下碾碎自尊心,對人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關時聞言頓了頓,偏頭垂眸看了她一眼。
程舒晚說完就覺得自己話太多了,對一個剛認識一天的鄰居沒什麼好解釋的,遂閉了嘴繼續往前走。
高二的時候,程舒晚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隻有周五周六晚上能抽出三個小時,跟父母說和譚婧一起去自習室,然後在譚婧的掩護下去黑網吧玩遊戲,那是她每周唯二的娛樂時間。
隻是後來某天事情敗露,她也在衆目睽睽之下挨了頓打,父親倒是沒有用巴掌扇她。
——但是抽爛了一條皮帶。
那天,網吧沒有人站出來替她說話。
她不覺得剛剛那女孩和父母之間的矛盾能解決,但畢竟她不知道他們家庭情況有沒有那麼糟糕,自己的經驗算不算特例,所以什麼都沒說。
但如果一定要給一句忠告的話,她祝願那女孩能親自争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些她不想說,好在關時也沒再繼續問。
二人走進小區,路燈明亮硬朗,兩道影子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距離,縮短,再拉長。走到十三棟樓下的防盜門前,程舒晚摸摸口袋,僵了僵。
見她沒有動作,關時上前兩步來拿出門禁卡在感應區滴了一下:“忘了帶門禁卡?”
“嗯。”程舒晚老實回答。
關時拉開門,“那得虧我跟你一塊走。”
“我可以看哪家燈亮着,然後按鈴讓人家幫忙開門。”程舒晚走進樓道,随口說道,“也可以找保安或者物業,不至于回不去。”
“啊……”關時拉長聲音。
樓道漆黑,程舒晚跺了下腳喚醒沉睡的聲控燈,按下電梯上行的按鍵,等電梯的檔口,關時問:“加個好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