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候鋪人多勢衆,很快就有人從獸口中摸出木筪,舉得高高的,揚在手上,依次遞到杜筱清手上,高聲問道:“杜長史,此為何物?”
杜筱清将此物拿在手上,看了幾眼便收進袖中,“此物外殼為青花木,青花木易燃,置于高處屋脊獸中到底不妥。”
他雖不明說,武候鋪一幹人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打着防火于未然的名号紛紛上前争奪。
杜橫帶來的小厮侍衛不敵,退避在一旁,杜橫雖有些拳腳功夫,單他一人來不及阻攔,不過一會兒,俊朗清秀的面龐已然多了幾團青紫。
杜筱清見差不多了,連忙出聲喝止:“切莫傷了舍弟。”
他一出聲,武候鋪的首領使了個眼色,衆人紛紛停下動作,面帶愧色,朝杜橫作躬打揖表達緻歉:“杜公子,是爾等魯莽了。”
杜橫撫摸着泛疼的面龐,眸色微沉,勉強扯起一抹笑:“無妨,諸位盡興就好。”話是對着武候鋪說的,眼睛卻瞧着杜筱清。
杜筱清鳳眸微彎,似有笑意。江定安早在推搡之前就已經退回香坊中,立在陰影中,冷眼望着杜家二子相争,兩丸濃黑的圓眸宛如明鏡一般透亮。
從屋脊獸中取出的青花木筪子全部堆在闆車上,數目之衆,令人咂舌。江定安礙于衆目睽睽,沒有交出腳下踩着那方木筪。
杜筱清臨走前凝睇闆車,似乎發現了有什麼地方不太妥當,對武候鋪首領低聲吩咐了幾句。
分明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江定安一眼,她卻有一股莫名被注視之感,不自覺地伸手撣了撣披帛,将帶灰的一面攏起。
杜橫跟随前往武候鋪一同檢驗,翻身上馬時回首揚起馬鞭,如同銀蛇般布滿白銀鱗片的鞭子直指江定安,上面的白鱗片反出粼光,高聳漂亮的眉骨下一雙清澈的眼含怒:“這位小娘子,有緣再會。”
江定安面色平淡,修長柔和的小山眉不曾皺過一瞬,眼睛尾部微微翹起的眼褶如同小扇,倒是窦掌櫃擔心地看了她好幾眼,有心寬慰她幾句,發現她毫無波瀾後也就放了心。
趁着事端平息,香坊衆人各歸其位,江定安悄悄拿起腳下那方青花木小筪。
她想試試裡面的香料,研究清楚到底用了何種原料,又是如何熏制的,竟能效仿真正的莞香三四成香氣。。
正想尋個僻靜之地打開,蓦然回憶起聚蘭齋瘦掌櫃倨傲的面孔,動作稍滞。
前來購香的女娘出身顯赫,瘦掌櫃何以不懼她們背後的勢力,反而光明正大地向她們出售假冒莞香?
若是這小筪裡面的香料有害,可使人成瘾,又當如何?
她向來不吝以身犯險,隻是代價太大,收益太小,不劃算。
看來,還得與杜筱清合作,看看這所謂的莞香,究竟是什麼東西,又是何方妖魔鬼怪搞出來的。
江定安眼底情緒複雜,記得當年,南越一帶制莞香最好的人家是李家,天下揚名,四海皆知,就連遠在長安的聖人都贊道:“李家莞香乃天下第一香也。”
十年離索的光陰沒有沖淡她的記憶,江定安垂下眼睫,随即将青花木小筪尋了個地方放好。
她褪下髒了的披帛,上着素蓮色上襦,下着青麻布四折裥裙,即使渾身皆素色,亦未傅粉施朱,依舊明豔不可方物。
彼時,裝滿青花木小筪的闆車進了武候鋪,衆人七手八腳地将其卸下來。
一個小厮湊到杜橫耳邊低語,不知說了些什麼,他原本有些陰沉的面色突然好轉,環顧四周,四面都堆滿了滅火的濺筒和水袋,環境與杜宅大相徑庭。
他不願待在此處,索性拱手與首領告辭:“杜某家中有事,待你們檢查完了,再送回寮步香市即可。”
首領疑惑地看着他:“白夫人不是要尋瑞獸麼?怎麼不送往杜家?”
杜橫懶得解釋,随意撇了一眼立在闆車旁的杜筱清,語氣散漫道:“不要了,”
首領尚且不明所以,杜橫已經一蹬馬镫,騎上高大的雪駒,揚鞭在一衆家丁小厮的簇擁下離開。
杜筱清對杜橫說的話渾然不在意,好似沒聽到一般,自顧自地查看木筪,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紋理,目光微凝。
青花木溫厚,有防水耐燥之用,這木質像是來自瓊州的,沈蓮塘帶來的莞香亦是産自瓊州,白家的祖籍也是瓊州。
沈蓮塘,莫非是白夫人外祖家的人?